白晃晃的薄云在辽阔无垠的蓝天彳亍,曦光照在朦胧的城市。这个早晨,人人都度不暇缓地劳动起来,菜市场、餐厅茶室和呈现出人车大杂烩的道路哪门子不是沸沸扬扬地。
现在是六月二十三日、早上八时四十五分。我从漫长的幻灯片播映中醒了过来,仍然在这假期的美好时光中挣扎度日。我终于记起了三天前——六月二十日所有家里屋外所发生过的事了。这是一个相当差强人意的记忆,虽然并不完善但胜在硕果累累。这个记忆残忍地戳穿了很多美好或不怎么美好的表象,替我释除不少困惑,包括三天前为什么我会没有写日记,因为那所谓的‘意外’。这一切还只是游戏的开始。
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爸爸连妈妈的出殡之日也要坚持回公司开会,为的就是要防御一心想要垄断我们孔家的家业——‘宝身C’公司的老奸巨猾——四叔公。之前三叔就有向我提及过,现在我信了。四叔公为了成事竟然可以那么不择手段,玩弄亲人们之间的感情和信任,所以才会和拒绝与他沆瀣一气的俊力叔关系闹僵。可我还有一件事还没搞清楚的是那天爸爸和三叔出门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迟迟未归?妈妈怎么会在当天忽然过世?医生明明说这病有的是时间啊!何况爸爸那天不是正赶去医院支付妈妈的手术费吗?中间发生的事就是我所说的‘不完善’的部分记忆。我究竟有没有赶上见妈妈的最后一面?怕是没有。她临走之前一定还抱着这份遗憾,就像我现在一样。
“早安。柔丝丽阿姨。”我在阁楼上向此时这刻正在给摆在电视控制台的花瓶倒去污水的柔丝丽阿姨打招呼。
“早安。我的家曙少爷。”柔丝丽阿姨抬头应道。
“我爸爸他出门了吗?”我问。
“是出门了。有事找他吗?不打紧。先下来吃早餐,好吗?”柔丝丽阿姨轻爽地说道。
“那个孔雀羽纹喇叭形的花瓶不是挺别致的吗?怎么换了?”我好奇地问道,然后不自觉地往各个角落搜索那花瓶的影子。
“就是说啊!也不知是谁干的好事。今天一大清早地就给我瞧见那花瓶趟在地上,碎片撒得一地都是,也不知道有没有家里人扎伤脚。”柔丝丽阿姨还是母爱大过天,第一时间还担心伤着了人不?所以三叔当时才会说家里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柔丝丽阿姨也不能独善其身,她就是家里的一份子了。
“三叔呢?他也出门去了?”我又问道。
“没有。有事吗?一大觉起床就要问候全屋子人了啊?”三叔的声音从后房传来,身影慢慢映现于客厅。
他坐在沙发上读着报纸,开口道:“我今天一整天都会在家里。你毋庸担心昨天那些流氓再来找麻烦。一天还没弄清楚谁是真正的欠债人——比卡秋之前,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他们,他们再敢来惹事和我凶,报警不行就给我打餐饱。”三叔看穿了我的忧虑。
我依然记得昨天下午三叔左刀右拳、压在纹身男身上时的狰狞样。
“哦!明了。”我应道。
要论比卡秋的真实身份,最大嫌疑人不就是堂哥吗?他这阵子欠下了大耳窿一大笔债款,不惜偷走奶奶送给我的水晶鹅卵石去变卖,甚至连我手机的记忆卡也不放过。回想昨天堂哥没有回家,也许这就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我没有打算把这事告诉三叔。解铃还是系铃人,这件事还真是要当事人亲自解释拆弹才行。我通过微博发信息给堂哥,要求他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解释清楚,共商解决方案。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论他答应与否、机会有多淼茫。
“堂哥!”和生正在餐桌前享用着热狗套餐——番茄酱煮热狗片捞意大利面、美乃滋芝士烤面包与一杯草莓酸奶西米露。
“今天迟了起身,头又痛了。”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除了头,其它地方还见疼吗?”和生又摆出了年前还天真无邪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其它地方也伤着了?”我故意问道。
“不是说你整个人摔了下楼吗?怎么可能只中头,你以为你穿的是防弹衣啊!”没想到和生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沉著应对,打起趣来也格外得心应手。
也对!他还不知道我恢复记忆了,自然没有压力。
“也罢。反正都过去了。和生。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以为全都在掌握之中,其实是自己一意孤行,最后还不都是得不偿失。”
“三叔说待会儿会带我去医院探望爸爸。你去吗?”和生吞了口面包问道。
“去啊!为何不可!你也是时候要看看他了。”
“这可不是吗?要不是家里这几天事儿赶事儿的,我也不会拖延到现在。”和生说完,把碟子剩下的面条吃干净,一口喝完盛满一杯的酸奶西米露。
和生吃饱后,拿出手机开始刷屏。我也拿出自己的新手机,继续从容不迫地细嚼慢咽,享受着这色香味俱全、无从挑剔的热狗套餐,就像我这部新手机一样,不翻开里面的内容——下载了的软件、网络连线游戏、歌曲、和选用的壁纸及锁屏模式,根本和之前那部无两样。之前我还以为是手机中了病毒才会丢了那些东西,换了新手机也浑然不知,只能怪自己之前那部保养得太好了,才会用了两天也察觉不出来。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不幸中的大幸,还好之前我把手机里头的通讯录和照片视频都储存在记忆卡里,否则的确损失惨重。
九时三十分,我们出发了。
开出了车道后,我就非常懊恼,我忘了做一件事,我应该换一件衣服出门的。白色风衣和黑色卡其裤的穿搭在医院会被人认错是医生。如果待会儿大伯要和和和生照相,拉我一起进,那画面可不是很滑稽?
“自从大哥他中风入院后,他就一直想见你。其实开始时也有不少人相继到医院去送果篮、心意卡,和他聊聊天。日子久了,来探病的亲戚朋友还是公司同事越来越少。直到你们三婶病发入院,大伙儿更是只惦记新伤,哪还有旧患的新哪。说白了,都是门面功夫,不耐久。有时因为工作使然,实在抽不出时间看望大哥,就会由柔丝丽阿姨或菊米芝阿姨昼夜替更给大哥送饭菜。可能因为这样,大哥这段时间开始胡思乱想,对自己是否能完全康复失去了信心,越来越悲观,害怕自己哪天两脚一伸就这样寂寞地离开人世。他希望你能陪他度过他人生的最后阶段。不论我和二哥怎么劝戒他、安抚他,他却始终抱着心灰意冷的态度面对这场长久的病战。我们真有想过叫你回来这儿生活,但你爸爸父爱泛滥,担心会影响你在学业上的表现,又顾虑到你和你大哥的关系比较差,住着也不会开心,所以我们才打消了。无可否认,你比你大哥懂事多了,看来哥哥不是白疼你。你以后出人头地一定要好好孝顺报答大哥才是啊!知道吗?”三叔边摆动着方向盘边口若悬河地说道。
“知道了。”和生答道。
我透过车子的望后镜看见他坐在车后,食指不停地在电话的屏幕上嗒嗒嗒地乱摁,显然他只听见三叔说的最后三个字。
“这一躺你和大哥至少得谈上三天三夜、声音都没了才肯收嘴吧!”三叔又说了一句。
我只听见车后断断续续传来嗒嗒嗒的摁电话声,我恨不得马上开车窗把他手上的电话扔外面去。
很快,我们便看到了指向‘吉圣乐医院’的交通指路牌伫立在十字路口前的草丛旁。三叔径直驶去,然后向左转了个弯再直走约十五分钟便到达医院。我们进入停车场,兜了两个圈没有找到空位,又上了一层,终于在靠近升降机的多条泊车界限中找到了一个空位。
我们乘升降机到第九楼,是安置瘫痪和仍在昏迷状态的病人所设立的间隔式病房。他们靠仪器维生续命,如医用呼吸机、麻醉仪、心肺机、体外膜肺氧合和输液器等。我们来到了零零一七号私人病房,看见大伯双瞳空泛、木然地凝视着天花板,石朝官似地躺在病床上,风吹头发也不动,不是一起住了十多年我还以为自己来到了雕像展览会。
“大伯,我们来看你了!”
“大哥,你瞧今天我带了谁来!”
我和三叔你一句我一句地试图温暖病房死气沉沉的氛围。大伯似乎没有听见我们说的话,我们已经站在三角位——前左右侧包围着他,他还是木笃地瞪着顶上的天花板看,仿佛有来自灵界的好朋友在上边呼唤着他,直到我和三叔用手在他视阈前大力摇晃,又喊又叫他才回过神来。
大伯第一眼看见三叔有些激动,努力艰难地从嘴唇边吐出了一句话:“和生,你终于来看爸爸了。”
“是啊!爸。和生来看你了。你要支持住...”和生直接上前给大伯一个爱的拥抱,泪水搁不住冲出了眼眶,半晌没有止住。
“等你好了出院,你要兑现之前答应我的事,带我去中国北京的雍和宫和俄罗斯莫斯科红场、坐一次莫斯科地铁。如果你以为之前那些话说了就算,我一定不原谅你,一辈子都不理你。”和生边抽搭边说着。
原来和生还是很在意大伯的,他在车狂刷手机屏的时候大抵已经压抑到顶,现在才会哭得收不住口。当时我还误会他空肚子罗汉——没心肝,就说父子之情是任怎么掰拉撕扯也是分不开、拆不散的呀!相信大伯与和生之间一定有很多话想说,我把今早莎砬尼阿姨买来我们家的鲜花插放好后便与三叔静悄悄地溜出了病房。
?
在宝身C公司精摹细琢的中枢架构里,各个部门相互促进却又各司其职,驾驭着公司的整个灵魂,没人会为一杯水而上厕所;没人会为午休而错过一通来电;或是为了一句话而提出怀疑。基于对公司领袖者的盲目推崇和信任,因为只是履行给予的指令而无份参与指挥分配工作的底层员工,他们不需要也渐渐丧失最珍贵纯粹的好奇心,以至他们从来都只能是公司的执行者,而不是使命者,对手上的工作鹄的缘由一概不知。只有遵照公司决策层的指示去做才会使公司,大众甚至自己大受裨益的思想在公司职员的脑袋儿早已根深蒂固。今天上午,一个男人怒发冲冠地跑上了公司三楼—财务会计部。那个男人径直往财务会计部总监的私人办公室方向走去,门也不敲地撞了进去。这一下砸门声可厉害了,房门外的那些职员前一秒还在埋头工作,这一秒却纷纷提起了脖子,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电脑看,汗也不敢冒出来,轻轻浮现在额头上的浅淡青筋亮出了二级危险警报。尽管是公司部门职员私底下成立的有限热点网成员也不敢轻举妄动,似乎都感受到那腾腾杀气,都不敢窥视一眼,定做在滚轮椅上,坚守岗位。
“是不是你叫公关部的人搁止今天下午三点钟在红狮子城给公司新产品光明烈子举办的发布会?”那名男子诘问道,他用自己的拳头敲桌这样的特殊给坐在里边的孔杰光先生称呼问好。
“不假。我只不过是迟了把通知书交到你桌上,用不着发这样大的脾气吧!在外头那些小的面前也不给自己护着些形象。这样偶尔触礁也是正常的!”孔杰光先生答道。
“什么理由?原因?你说!你凭什么?”那名男子还是那个粗嗓子、审查员的口吻,硬邦邦地。
“光明烈子已经不是我们‘宝身C’公司下的产品。没有产品,还咋开发布会?如果你坚持,公司就会被控告盗用第三方生产所有权试图鱼目混珠攫取利益的无良奸商。”孔杰光先生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
“什么无良奸商?还盗用呢?光明烈子是我一手研发的,这个全公司人都知道。你想玩什么?”那个男子一手把孔杰光先生桌上装着喝省的咖啡的玻璃杯抡倒在地。
“冷静。先坐下来,慢慢听我说。”孔杰光先生一脸阴笑,他就是希望能看见男子这般脸红耳赤的模样,尤其是现在这个比预期夸张很多的反应。
“不需要了。发布会会准时举行。”男子转身就走。
“家弘!前阵子台湾一间上市保健公司——康氏巴打的总裁——郭滔先生主动联络我。他对我们公司独家研发推出的每一系列保健品赞不绝口,还表示一直都有关注我们公司这几年在保健界的业绩,特此希望可以从我们公司发掘一些未开发的新研产品到他的公司继续钻研并改善,加以开发,然后发展。他看中了你的光明烈子,为了促成这庄交易,他给的价钱当时换你也该不能抗拒,是八点八亿。昨天我已经亲自和当事人签好约了。”
“你把光明烈子卖了?”孔家弘先生停住脚步,回头不敢置信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