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爸爸便替我的收音机闹钟当值,把我从酣甜的梦乡中唤醒。
面对爸爸的固执与坚持,我除了无可奈何就只能屈服了。爸爸打算这天早晨便去接和生重返家园,我也被叫了去,理由是我长期逗留在国外的堂弟难得抽出假期这时间回家探亲,我作为堂哥的就得给予他最热烈的欢迎,以让他这个他乡做客的游子感受到家满满的温馨和爱,更让他撇除这段时间的孤独和寂寞,让他知道在家还有人惦记与关心着他。爸爸满嘴宽仁慈爱的,我又怎能不去?
话说爸爸原来有关注和生的博客,眼看家破人散在即,爸爸还真是个硬汉子,转个眼还关心外边回来的孩子没人接机会失落。我走这一躺可不是为了表现我对和生发自内心的关怀,主要是能和爸爸一起去‘醉生梦死茶楼’吃点心,尤其是那里的冻醋焦香锅贴。其实和生昨晚早已在孔家群组里发消息说因为车票售罄而临时改今早六点的轻铁,还通知我们今天不用到轻铁站去接他,说会自己搭德士回家。我一再提醒过爸爸,可他明知道就是耍性子,爆炒鹅卵石——不进油盐。
这下看来,爸爸可真是自找麻烦。现在正值黄金时间,道路上一片车水马龙,爸爸的车也不例外被逼堵塞在一块儿。事实证明这区域的交通堵塞问题被忽略得严重,这车辆是与日俱增,可这路长宽是十年如一日。我骨子里不住地发唠叨。花了整半个小时,爸爸终于驶出重围,我却憋着憋着给睡了。之后的路程非常顺利、畅通无阻,不出一刻时间便抵达轻铁站。
我俩好不容易地找到了一处停泊位,随之赶下车往轻铁站方向走去。蜂拥而出的乘客把我俩挤得快缩水扁平了。无意间,我踩到了一个人的鞋子,人群中有一个妇女往我后方飞身扑去,一下推开了所有的人扑倒在地。我立即恍过神来意识到她就是我适才踩到的那个人。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她这一摔倒是将堵在入口处的人群拆成两侧,开出一条能行人的缝来。原想走过去扶她一把,给她道歉,可我始终提不起那丁点儿勇气来。那是因为她正气急败坏得很,泼妇骂街地咒骂着绊倒她的那个人——也就是我。爸爸没管着,也不知道那个被骂‘瞎眼瘸子’的正是我本人,倥偬地拉着我四处搜索和生的踪影,这时我裤袋里传出‘哔哔’二声中,这也许就是答案。
我迅速地解锁了屏幕模式,往上摁了几个点,打开我与和生的微信对话。和生刚发了一条新短信,说他在下地铁时重遇从前小学的好朋友,说要参加以母校为赛点的全州小学组武术观摩赛给他好朋友的弟弟打气兼录视频给我们分享,所以会迟些回家,让我们不必担心。我想和生一定恨不得在回家之前做一次潇潇洒洒的浪子,只求放荡不羁、快活半天,以平衡回到家对着那时常欺凌自己的哥哥的心理压抑和恐惧。
我给爸爸展示我与和生的微信对话,爸爸竟然怪我赖床耽搁了时间,然后索然回到车子里,返途回家。没错,是直接回家。爸爸取消了在‘醉生梦死茶楼’的订桌,说下次带上和生再来吃,说什么吃点心要人多热闹些才能吃出个中滋味儿。我是十万个不愿意也没用,还是要回家吃柔丝丽阿姨煮的生鱼粥,只能怪和生和他那朋友偏偏在这节骨眼儿给遇上。由于大路已没多少车辆,爸爸仅用十分钟便驶回了家。我就此重返眼前这个长方形的枷锁。爸爸在铁门前让我下车后便急踏油门赶回公司去。
我凝望着大门,想着难道我将困在这偌大的枷锁里度过这两个礼拜的学校假期。我心有不甘,但想起那叫人无从入手的作业项目,我便挠起头来。我曾答应过奶奶一定要取得夺目耀眼的成绩给她脸上贴光,报答她对我的谆谆告诫。我一直都记得这个承诺就如同奶奶一直都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不曾离开、暗淡、模糊。可惜奶奶等不及了,尽管如此我也绝不会辜负她对我寄予的厚望,我还是坚信她总有一天会回来和我一并分享成功的喜悦。我径直走上了书房,肚子却发起了突袭,饥肠辘辘的感觉散遍了全身,我咬牙切齿地关上书房的门。
书桌上的本子、抽屉里堆积的纸卷、书橱那些排得参差不齐的课外读物词典小说、甚至地上那个五角行的小型书架都翻了,里头的书全洒落在地,总之整个房间都是书,七零八乱、不堪入目。但这也难怪,是我先前亲自向阿姨们要求说不用收拾打扫这个书房,因为担心阿姨们在打扫清理时会将书籍胡乱摆放在一旁。但万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是我一人亲手毁了这个原本书香馥郁、一尘不染、另人心旷神怡的读书小院。于是我开始拾掇地上的书本和废纸,不停地在房里打转,都快累昏了。约半小时后,整间书房焕然一新,让人感觉舒服多了。只可惜贴在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委实有点儿棘手,肚子尚空溜溜的我果真要填些吃的才能挺得住,还是吃饱了后才将附在天花板上的蜘蛛巢一网打尽。
堂哥似乎昨晚没回家,屋里除了我与三个阿姨外,空荡荡、冷清清地。本以为今天和生回家会给家里增添些生气,岂知全都被一个短信把早餐和热闹都做泡汤了。下了楼,打开餐桌上一个被合上的玻璃碗,还以为是香味扑鼻的鱼肉粥,但里头却是一束黄绿色未熟透的香蕉,你说惊喜还是错愕。我身高一七零,体重五十三,都被亲戚朋友们揶揄我瘦骨嶙峋、营养不良,还给我起一个粗俗的诨号叫‘直筷子’,爸爸因此还在我发育时期给我灌牛奶、蛋糕、奶酪、麦片等。我怎么就是没资格要这样一份减肥式的营养早餐不是吗?可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大肠小肠都扭曲在一块儿,也不能嫌弃拒绝所有能吃的,随手拔了两条剥皮就往嘴里塞。我不满地到厨房去问正在摆放蔬菜进冰箱的莎砬尼阿姨为何今日没准备早餐。
“这是二当家交代下的。他今天没上班,说要带少爷你和另一个今早外地回来的少爷去喝早茶。不料早茶没喝成,还给少爷你饿肚子了。”莎砬尼阿姨说道。莎砬尼阿姨是今年年头请来替换之前退休享子孙福的阿姨,所以压根儿不认识和生。
“那他还管回公司去干嘛,是要消假吗?我当真不明白。他对侄子可以对一整天不上班,对自己亲儿子连顿早饭也给省了。真是莫名其妙!”火气一股劲儿地往我头上冲。
“少爷你可先别发怒。备不住二老爷是出去给你买些吃的,你要不给他通个电话,若是少爷肚子真不能等,我这就马上给少爷你做一份传统西餐,保证味儿正。”莎砬尼阿姨言之娓娓,想尝试抚慰我那饥饿的肉体和精神创伤的灵魂。
我当然没让莎砬尼阿姨给我煮,我开始也只是好奇问问,反正这下就算再好吃的摆在我眼前,我也吃不出味来。我待莎砬尼阿姨忙完出厨房后便打开冰箱摸索些什么能即刻填饱肚子的,只找到几片前天吃剩的披萨。我拿起一片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来不及咀嚼便咕噜一声吞进肚子里,喉咙还有点儿冰冷的感觉。我把其它的放入微波炉,插上电源,转至一个适合的温度便完事。我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个黑色长方形的微波炉来烤热披萨,毕竟头几次也只是用来烤太空面包,不知这次效果如何,还能不能像当天那样香喷喷,令人垂涎欲滴呢?我并没有木讷地站在原地等着烤好的通知铃声,正想回到书房静静看一遍《列车上的女孩》。岂知事情的转捩点竟在于一扇被风吹开的房门中,我踌躇了。
那是我爸的房间。我能瞅见到他房间内的大小适中的榆木制书桌上摆放着一台手提电脑,不错就是工作用的,然后是一个粉色心形的笔筒装着几支墨色钢笔,接着是一个椭圆行迷你相架,里面是我和爸爸在我上小一是去国家水族馆的合照。可这些通通都吸引不到我的注意,让我真正好奇心大发、蠢蠢欲动的是书桌从上往下数起的第二个抽屉。
大抵是今早走得匆忙,房门也没给关上,可重点在于爸爸这次竟然连书桌第二层抽屉的钥匙也忘了从钥匙孔中拔出来。这难道不是上天赐于我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一直都对‘它’颇感纳罕,爸爸昨天那神秘的眼神、鬼祟的举止,究竟那个浅蓝白色的相册暗藏着什么,我开始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我回顾四周,阿姨们都在客厅前院各忙各的,即使被发现也能即刻编造出千万个理由借口推搪糊弄过去,可真行动起来心里还是不踏实。我踏进了房间一步,到底是定了决心主动追寻那个能解开我心中疑团的答案,可我委实不能保证这次冒险越界翻看爸爸的私人物品会否有所收获,还是最终换来的只是另一个疑问。我的脑海里闪过形形色色的画面,是一家人出国旅游的纪念照、全家幅、我儿时的照片、他少年时的青春写真还是我亲身妈妈的照片。我一直都为那相册里的照片充满疑惑却又期待与对爸爸欲盖弥彰的举动感到耿耿于怀,所谓父子俩有什么不可以坦诚相对的。
我越来越靠近爸爸的书桌,与此同时我愈发热血沸腾、兴奋而又激动,譬如忽然有人告诉你赢得了彩票大奖,还是别人替你买的。我握着钥匙前端轻轻地往顺时针方向转去。‘咔嚓’,锁开了。我小心翼翼地把抽屉往外拉,聚精会神地往里面看,是一堆拆过了的白信封与草稿,拨开由这些零零碎碎的废纸组成的保护层,抽出我期待已久的那本相册,从封面上看,不错是同一本。我关上抽屉,坐在爸爸的床上开始探索手上的这本神秘相册。
只见‘百年好合’大大的彩色墨体字竖列挂在相册的封面中间,而在封面的右下角同样是竖列写着几颗糯米大小的墨笔字——祝君好婚纱照相册。说起婚纱照,这么多年来我可是没见过一张爸妈结婚时拍的婚纱照,怎么说一对夫妻家里客厅或是卧室至少都挂一张裱好的婚纱照,爸爸可真是‘深藏不露’。话说如此,我今年十八却连自己妈妈长什么样也不知道,爸爸说在我二岁时妈妈车祸过世了,妈妈是当时鲜少不喜欢照相的女人,不好秀恩爱,就是谈恋爱时逛街吃饭看电影也得坚持各付各的,所以也没留半张照片给我们留恋,说走就走,潇洒的女汉子。每次提起要看他俩的婚纱照都忽悠我说不知塞哪去了,改天一定给我找着,一拖就是十年。这下让我瞎子纫上了针赶巧找到失物,心情更是紧张非常。
我谨小慎微地打开首页,那是爸爸年少时玉树临风的灰色西装扮相,鼻梁上顶着一副金边框架平光玻璃片圆形眼镜,坐在金灿灿的皇室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全身都散发出令人欲罢不能的男人味,爸爸当时还是挺养眼的。而背向爸爸站在椅子后边的女人应该就是妈妈了,看不到模样,身材可是苗条辣人。接着翻开第二页与第三页,我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位娇小玲珑,羞答答的女子**着后背给爸爸接吻,半侧着脸准是妈妈的玉面,而隔壁那张两人身穿结婚礼服领着同一个白色花球向镜头微笑照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正面,我是不能再保持冷静一页一页地往下翻了,直接草草一盖而过至尾页。我见过妈妈的活人,也再熟悉不过,原来近在咫尺,虽然戳破脑袋也没想到甚至接受不了,可照片里穿着婚纱的这个女人就是三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