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睡了三个时辰后,风岩醒来便觉神清气爽,阳光透过窗幔已撒到房中,看来时辰不早了,想来这曹墨大东家体谅自己夜行探案也不过来叨扰。她细细装扮好,便打开房门向议事堂走去。
远远望去,门口似站着温阳,她心一惊:“难道洛王过来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去,果然议事堂内几人正围着案台议论着,当中那身着蓝色长袍的正是洛煜,她行礼道:“风岩参见洛王,我起的晚了,实在惭愧。”
洛王见风岩来了,面露喜色:“起身,这次案子有大的进展你是第一功臣,昨晚的事曹墨跟我说了,好好补个觉你才有精神对付今日的事情。”
风岩应允着,跟着走进案台,上面铺了一方纸,季子青在上头写着昨日她对案情的推测。
季子青继续道:“昨日我们已连夜排查了炼丹的门户,除了礼部侍郎甄士渊外,还有县丞周秉亮以及洛城的丝绸大户赵万达。原本我们高度怀疑是甄士渊,因他是昨日加炉,刚好昨日又被取心,以为能抓个人赃并获,不想却是乌龙一场。另外两家我昨日已安排隐卫排查,这几日都没有加炉,仔细侦查过也没有发现异常。”
几人听完都不作声,这线索似乎又断了。阿莞问道:“难道洛城就这几户炼丹吗,会不会有漏网之鱼?”
子青笃定回到:“几乎不会,因炼丹的炉子个头大,烧炉时又有烟火冒起,普通的小户人家根本就没法隐藏。而大门大户人多口杂,虽有场所安放炉子,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消息最易外露,我们查到的这三户都是下人传了出来的。”
风岩默不作声,她盯着昨日自己写的案情,不相信有如此巧合:
第一个被杀者,普通农民,男丁,54岁,死在田头,利器割喉,时间:戌时,死后被割心;
第二个被杀者,木匠,男丁,32岁,死在路中,利器割喉,时间:卯时和辰时之间,死后被割心。
第三个被杀者,渔民,男丁,41岁,在河旁被重物击晕后,被凶手溺死在水里,后取心,时间:子时到亥时之间。
第四个被杀者,金店老板,男丁,49岁,在小巷被割喉取心,时间:酉时。
洛煜踱步思虑起来,他也深信没有这般巧合,凶手一定是择时择人取心,但会不会取心并非用来炼丹,而留作他用呢。
风岩开口道:“既然炼丹这里暂时未有可用信息,我们先严密关注打铁铺子那一家人。季少卿,那里有什么情况吗?”
子青回到:“隐卫主要在外围监视,查看进出的可疑人员,那店铺里面人员比较简单,就父子三人,没有外徒。”
阿莞回忆道:“我以前有去过几次,那铁匠的老婆也在那里帮忙烧饭的。”
曹墨说:“这个我们查过了,那铁匠老婆这几年身体不好,在家里休养了,她女儿在家照顾她,店里的事情都是父子三人在照料,那女儿每日过去送个饭,因那母女二人并未参与过打铁,所以凶犯应该不会对他二人动手。”
风岩看向洛王:“我准备去打铁铺看一看,这几日官府这么重视此案,凶犯却一再动手,我猜测他马上会对打铁铺下手。”
曹墨下意识地说:“我陪你一起去。”
风岩摇头:“你和季少卿虽然身居高位,到底久居洛城,难免会被人认出,为免打草惊蛇,我和阿莞还有大岳会以铸剑之名去探探情况。”
洛煜点头:“你们去看看情况也好,隐卫身手了得,但论侦查还是你们在行,只是务必注意安全。”
他看向曹墨道:“曹墨你安排隐卫暗中保护。”
商讨一番后,三人便行动前往城西的老宋打铁铺,这个打铁铺位置在街尾,位置略偏僻。阿菀说:“这个招牌还是早几年按的,都掉漆了。”她又指着门口说:“你看看家里都不能缺一个女人,以前我来的时候,门口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要进去都不容易。”
风岩看过去,果然门口很是杂乱,堆着铸铁的废料还有一些长长短短的工具。
风岩跟二人说道:“等下去里面仔细看看,凶手未必会在店内动手,但如今局势严重,在外行动不便的话也有可能在店内动手,所以我们对店内的情况要了解,为免打草惊蛇,等下阿菀吸引铁匠注意,大岳掩护我,我借故去里面全面查看下。”
三人点头示意后,便扮作客户进了店铺。一进门,便见约两开间的铺内放满了形形色色的刀具,或挂在墙上或插在罐内。店内却是无人,只能得里面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像是铸铁声,大岳高呼一声,从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约摸过了一会才跑出来一个满头是汗的小伙子,穿得单薄,脖子上还挂了一块毛巾,满身一股热火劲。
阿菀招呼道:“怎么看店的人都没有一个?”
“唉,这几天生意忙。”小伙子抹着汗说道,“家里老娘生病,我哥哥又去照看了,就留我跟我老爹在,这会子我爹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可真是忙坏了。”
阿菀见机便说到:“走走走,跟你到后面一切看打铁去,我这两个朋友也想看看这剑怎么铸起来的。”
小伙子大约是见多了顾客的这种要求,后面正忙着,就高兴地带着走了进去。
几人才发现,这个打铁铺门面不大,但是很深,从展厅穿过一个放置杂物的通道,就到了一个后院,院内热气扑来,一个火炉正烧着烈火,上面还烧着铁器,小伙子赶忙对着铁器敲打起来。
阿菀寒暄着,风岩借机打量起来,院子里放着三个炉子,一个正是那小伙子在铸铁,还有一个也烧着火,只是半封了风口,另一个则是熄着火。院子西侧有两个平房,一个应该是茅房,另一个半开着门,远远望过去堆了一些铁条之类的材料。院子东侧也有一间屋子,门没有上锁,但是紧闭着。风岩看到小伙子没有注意他,便走了过去,他轻轻推开门,刚要进去,突然撞到一个高大的身子。风岩还未惊呼,那人却一把拽住他喝道:“你干嘛!”
院内几人都听到了,阿菀和大岳都跑了过来,风岩急中生智道:“我内急,以为这里是茅房,冒犯了。”
阿菀急忙说:“是老宋啊,我带了朋友来买剑,师兄,茅房在西边。”说完指了指西侧平房,示意风岩过去。
那老宋见是老客,才放了手,风岩觉得手臂痛得快要断了,因着自己理亏只能强忍着往茅房走去。
他在茅房门口朝东屋又细细打量了下,忽然很是狐疑,他不漏声色地走到炉子旁看那小伙子铸铁,问道:“你家三个炉子够吗,生意忙起来怕是要来不及吧?”
那小伙仔细敲打着铁,回道:“炉子再多,人手也不够啊,我父亲总觉得这是独门秘笈似的,都不肯招学徒,活活累死我们兄弟俩。”
那老宋也在另一边敲打起来,看起来性格较内向,不说一句话。几人转了一圈便借故回去了。
出了门阿菀自顾自说道:“里面的情况我差不多也看清楚了,一个门面,后面院子就是打铁的,三个炉子,刚好父子一人一个,几间堆杂物的平房。这父子三人一人在店内的情况不太有,前面要照看店后面要打铁,我看凶手不大会在店内动手。再说那老宋个头那么大,我看没几个人动得了他。”
大岳应道:“我一看那老宋就是个练家子,倒是他儿子还稍微文弱些,不过打铁久了,手上都有把劲,也不好下手。”
风岩并不讲话,她待走远了,忽然站住回望老宋打铁铺,她问阿菀和大岳:“你看到那里有烟气吗?”
二人回头望去,那碧蓝的天空下,老宋的店铺上方袅袅正冒着烟,阿菀说:“打铁铺有烟不是很正常吗?”
“是啊,每个人都会这么想。”风岩喃喃说着。
“阿岩师兄,你说什么?”阿菀并没有听清。
风岩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但并不敢确定,她思来思去决定今天晚上再次行动。
子夜,风岩和曹墨出现在老宋打铁铺的屋顶,曹墨许是觉得今晚又是一场乌龙,心情很是放松,对着戒备的风岩开玩笑道:“今日不戴面罩,不怕碰到鬼吗?”
风岩不理他,轻声说道:“你发现东屋上面那根烟囱冒着烟么?”
曹墨抬头望去,此刻他和风岩在宋家打铁铺后院的西屋顶上,正看到白日风岩要闯进去的那间东屋,那顶上有一缕缕烟气冒出,在夜色笼罩下,不仔细看根本不易发现。
“在做宵夜?”曹墨猜测着。
风岩屏住气说道:“隐卫告诉我们,那两兄弟都已回家,那老宋却不曾见他出门,那锻炉也已熄火,你说他在那屋里干什么?”
曹墨一团雾水:“他今日不回家,在这里歇下了?”
“不会。”风岩笃定道,“他老婆病重,我已经打听过了,那老宋和他老婆很是恩爱,他不会不回去。”
曹墨正想再说什么,风岩又道:“我们下去一看究竟。”
她复又打量了下曹墨:“都说你武功盖世,那老宋应该也是习武之人,你若与他发生冲突,能护得了我的安全吗?”
曹墨差点笑出声来,凑到风岩耳旁:“带上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你,再来十个老宋,你也不会伤分毫。”
风岩抿嘴笑道:“好,让我见识一下**子门生的盖世神功!”
说话间,曹墨已带着风岩轻轻落了地,二人停在东屋门口,里面露出来一丝光,曹墨轻启木门,才发现这个房子里还有一闪门,那门虚掩着,光正是从那里漏出来的。
光线极暗,二人屏气前行,忽然间里面的门大开,风岩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空气中传来一股力量,她已经闻到了铁锈味,就在冰凉快要触及肌肤时,一片黑影传来,风岩听到铁器坠地的声音,对面传来了一阵哀号声。曹墨救下来风岩,并制服了袭击者。
风岩走近一看:正是白日看到的老宋,曹墨似是伤了他的经络,导致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她看向里屋,惊在那里,果然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一个炼丹的炉子正立在房子中间,袅袅冒着烟气……
翌日,在县衙内,季子青、曹墨、风岩、阿菀、大岳坐在大牢里,对面绑着的正是老宋铁铺的宋青山。
季子青开口道:“宋青山,从实招来吧。”
那宋青山也不抬头,束起的长发因昨晚的争斗零零散散遮住了半面脸,他低着道:“我认罪。”
几人倒是意外,互相对视了下脸上俱是隐忍的笑意。
季子青示意文书写案录,并讯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人?”
那宋青山似是一惊,抬起头来一脸惊讶说道:“杀人,大人,你们不能栽赃陷害我啊,我只是违背朝廷号令私下炼丹,并没有杀过什么人啊。”
风岩正翻着案册,听到宋青书这番说辞,她从签筒上拿出一根签子轻轻放上,合上本子站起来,踱到宋青书面前道:“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看来你老宋也不例外啊。”
那宋青书看着风岩,充斥血丝的眼睛阴狠地盯着风岩:“你装作买剑装神作怪地来我铺子里,如今诬陷我杀人,你有什么证据,想屈打成招吗?”
风岩脸上浮现了似是而非的笑容,她并不看宋青书那狰狞的表情:“果然一个信奉炼丹术,看过《阳寿延谈》,又连续杀了五人并取心人都懂得迂回。”
此话一出,宋青书脸上一闪而过一丝心虚和震惊,而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季子青都闪出狐疑之色:“明明是四人,怎么变成五人了?”
风岩继续说道:“《阳寿延谈》里云:炼就长生不死药,每七日需加人心一枚,凑足五行,再闭炉焚烧九九八一天便可练得真丹。所以你费尽心机寻找人心。”
那老宋面色渐变,犹强自镇定,西陵蔷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你为了炼丹不择手段,连自己的远房亲戚小豆子都不放过,他在乌县跟着父母铸剑,上个月想来你这里拿新模型,你杀他取心又用炼炉将他烧的尸骨无存,诓骗你表姐表姐夫说是人未曾到你铺子过,让他们以为小豆子是路上遇险。”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惊,那老宋更是面如土色,气若游丝地挤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这些?”
风岩从案台上拿出一块铁器,举到宋青山眼前道:“死在外面的其余四人,有三人均是被这个利器一剑封喉而死,仵作已查验过,伤口和这个利器完全吻合,昨日我险险也中招,所以你是杀害他们的凶手不容置疑。”
“你杀第二个人时并没有确定对象,只要是农民只要在土时动手,你便可以取心加炉了。那日天色暗了以后你就在地里转悠,哪个农民易动手你便选择杀哪个,所以那陈老头难得一次天色暗了还在地里便被你杀害了。”
“属土的自然人员广泛,但是属木的便只有木匠了,你便暗中观察,也怪那郑木匠到处宣扬胆子大,日日穿过林子去干活,你便守在林子里伺机动手,在木时取了他的心。”
“官府加大了搜查力度,你自然也感受到了压力,但是七日之期很快便到了,你为了获取水心,便在灵河转悠,见那邱大深夜还在捕鱼,便又动了手,为避免被查,你那日并没有带这枚利器,如何动手并不重要,你无非就是要取心炼丹。”
“之后你只剩一颗金心了,自然选了金店老板。你尾随周老板,怕闹出声音,你依旧选择了一箭封喉,取心后凑齐了五行。”
“你做了这些料定我们推断不了你的作案规律,可惜我恰恰学过玄学,也读过《阳寿延谈》。金木水土几个属性的死者都在了,我们以为之后便是你属火的最危险了,早派了隐卫在你铺子外,以抓捕凶手再者也是保护你们一家人的安全。”
“那日我们进店查看,明明你儿子说生意忙不过来,另一个炉子却不曾开启,并说停炉已有一月,你也不急着检修。当时我并没有起疑,但我欲进东屋你神情紧张,而且我隐隐闻到了檀香味,果然我在外看到你家烟囱升起的烟火,那位置并不是铸铁的炉子发出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小豆子的家人一路寻不到他,早在洛城报了案。”风岩扬了扬手中的本子,“小豆子在家一直铸铁,就是火心,放眼洛城也只有你父子担任属火了,当然你是不可能杀你的儿子的,所以你就狠心向自己的侄子动了手。你有没有想过你妻子吃了自己侄儿的心做成的仙丹会怎么样?”
那老宋灰暗的脸孔已完全坍塌,已听不见风岩在说什么。
风岩也不理会继续说道:“都说炼丹难以隐藏,你却有铸铁掩护,逃过了很多人的眼睛。你的两个儿子日日在店里定是知道你在炼丹,却不曾想自己的父亲却是个取人心的妖怪。”
“你妻子病重,你理应尽心伺候陪她走过最后的岁月,却违背天伦为她种下恶果。”
风岩靠近老宋一字一句道:“昨日晚上你妻子病重不治,却连这个所谓的恩爱丈夫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你说说她当时怎么想的?”
那老宋本低着头,此刻僵硬地抬头睁大眼睛看着风岩道:“你说什么,我老婆……我老婆死了?”
大岳在旁说道:“准确来说是今日子时离世的,你儿子奔来找你,你已经进了这大牢,你老婆想见你一面,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阿素,阿素……”那老宋挣扎着朝天喊着,铁链叮咚响个不停,“你们真残忍,怎么不让我见我老婆最后一面!”
风岩轻笑一声:“我们残忍?难道小豆子的父母亲见到儿子最后一面了?他们连孩子的尸骨都没有见到。难道你杀的那些人都没有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