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游客,我今天还问他了。”宜之正在给柜子最上面一层的陶器掸灰,“说是上次时间匆忙,没来得及回店里拿成品,这次特意过来取。不过今天不太碰巧,你俩前后脚离开,刚好错过。”
“诶?那照你的性格,大清早开店,你也不怎么跟人说话,怎么就问他是不是游客?”我揶揄道,“是不是……”
“什么话!”宜之扬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抽我,整个人却笑吟吟的,“我确实对他印象很深刻,因为你俩太像了。”
“你就见过他一面!啊,不对,两面!”
“我同一天见到你俩,你们眼睛像,气场也合。”她收回鸡毛掸子,又转过身去继续掸灰,“可惜你有男朋友了。”
我对着面前的底盘刻字左右端详,终于觉着甚合心意,于是抱过一旁的瓶身开始衔接:“诶诶,可别乱点鸳鸯谱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发展媒婆生意了?”
瓶身跟瓶底接在一起是一件不太费功夫的事。不到两分钟,我再次将陶罐捧着,照例放在木架上第四排的左边:“宜之,我做好了,放在第四排左边哦,上次的位置上。”
她正抱着一只罐子,用海绵布轻轻擦拭,头也不回:“哦,好,我一会儿记上。”
我站在原地看她怀里抱着一只陶罐:“宜之,便签条你放在哪里?”
“窗前的桌子,左手下的抽屉里。”
“那我自己贴便签?”我走到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一叠便签纸开始写。
“也行。”
这也是宜之这人的习惯——手中正在做的事情没结束,一定不会开始下一件事。
这种习惯有好有坏,好的一方面是这正侧面说明她办事靠谱认真,有头有尾,有始有终,坏的一方面则是也许等她终于忙活完眼前的事之后会忘记接下来的事——当然,其实这种情况是很少发生的。
但也不能排除个别例外,比如,我那只被误卖给别人的陶罐。
整个捏陶过程不到两小时,待到我将便签贴好,看一眼时间,才十点四十三分。
宜之也终于打扫完她的货架,问我:“要不要吃午饭?”
“好啊,现在要做饭吗?我帮你。”我不跟她客套,答应下来,又问她,“下午你有什么计划?”
“把你捏那只陶罐烧出来吧,现在入窑,下午晚一点的时候你就可以带回家了。”
“啊?为我这一个单独开一次窑不会太麻烦吗?”我惊讶——宜之的另一个习惯是每一件事情都必须按照事前安排好的时间依次进行,烧陶的时间既然定在夜里,我就还从没见她白天开过窑。
她走过来托起陶罐:“原本这件事就是我的不对,尽快烧制出来,就当是我的赔罪了,应该的。”
于是,我赶紧跨到门边替她撩起门帘:“那谢谢你了。其实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下午我留在店里等出窑,跟宜之一道坐在桌边看书。
店门外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尽是人头攒动,然而整个下午,也没人进店逛逛。
西湖四月春光如诉,游人们当然不会在意这样一家各个方面都不够抓人眼球的小店面。
我与宜之都习以为常。
五点过出窑,我们吃过晚饭,到六点半,宜之提醒我可以带着它回家了,到家之后再放阳台上让它自己通通风,明天一早,太阳出来再晒晒,到中午,便可以拿来使用。
我用几张废报纸将罐子裹起来,抱在怀里跟宜之道别。出了店门,刚转身,有人在背后叫住我。
我抱着一只陶罐转过身子,傻乎乎地笑:“文郅!你怎么来了?没开车?”
“刚下班,过来看看你还在不在这儿。”他回我一笑,走上前来接过我手中的陶罐,“这个点儿,西湖这边的路来来回回都正堵着,我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走过来的。”
于是两人一起往我家走。
他将报纸包着的陶罐举到眼前,左看右看:“这是只罐子?你买的?”
“我今天自己做的陶罐。”
“你还会这个呢?”
“来杭州之后学的,呐,就刚刚那家店。”我回头伸手指指百首。
“你还有这闲情逸致呢。”他将陶罐放下来,问我,“我记得前面有一家花店。去看看有没有龙胆吧?买一些养在罐子里。”
“不用了,先回家。”我摇头。
……
聊着聊着,我们很快便已经站在了小区大门的对面。等红绿灯的间隙,我不经意间瞥见一旁几步远处的公园大门,门口几个伐木工人正在伐一棵蓝花楹。
“文郅,过去瞧瞧?”我看一眼人行道对面的红绿灯,转头指指正在伐树那一处。
他抱着罐子跟在我后面问:“你要去逛公园吗?”
“不是。”我在被砍掉的树枝堆里翻翻捡捡,“挑一支嫩树枝回去养。”
“养树枝?”
“对啊,你手中那只罐子,刚好。”我终于挑好一支,“好了,走吧。”
他追到我身侧,好奇地问我:“女孩子不都喜欢养花吗?你养树枝?你不是喜欢龙胆花?”
过了马路,我一边掏钥匙一边回他:“我很喜欢龙胆花,但拿瓶瓶罐罐用清水养花,花很快就会死的,但树枝不会,它能生根。”
“你真是……哪里来这么多跟别人不一样的想法。”我拎着一串钥匙扫过门禁,他抱着罐子走进闸机口,回过头来笑道。
到了家,我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客用的新拖鞋给他换上,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我:“这个放哪儿?”
“给我……”我话刚开口,扔在鞋柜上的包里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嗯?”
“那麻烦你暂时先放阳台上。”我只好穿着拖鞋,站在屋里,转身撑着手臂艰难地扑过去拿包。
是饮诗。
我回卧室将包扔在床上,心中惊惶——饮诗在这个时间来视频,通常会聊一些有关我的病情的事,脑中思虑片刻,把心一横,点开接听键。
身后传来推拉门的关门声,文郅正走过来,饮诗热情洋溢的脸出现在镜头里,刚张嘴,我立马截下:“啊,饮诗,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个人。”
我拼命对着手机里的饮诗眨眼,然后转身去拽已经走到床边的文郅:“文郅!”然后再指指手机里的饮诗,向他介绍:“冯饮诗,我最好的朋友。”
饮诗与我的默契果然还是经得起考验的,她不负所望地调转话头,朝文郅挥挥手,优雅一笑:“你就是文郅?久仰久仰。”
文郅眼角微抽,也回以友好一笑:“你好!”
那头的饮诗一脸慈爱状:“真好,真好……”看看文郅,又看看我,接着道:“那你们先聊,我这个电灯泡就不打扰了,哈哈,不打扰。”
“没事,你们女孩子聊,我去客厅坐坐。”文郅摆摆手,说着撩开隔帘走出去。
眼看着文郅的身影消失在帘后,饮诗这才凑近了问我:“诶?这是在一起了吧?”
“嗯。”我心中欢喜,迫不及待想要跟她分享,又有些羞涩,轻轻点头。
“宋疏你看,越来越好了对不对?你今晚都笑得更多了。”她是真心为我感到高兴。
“嗯。”
“诶!对了,快快快,你快去看今晚的采访,电视机上,唐寻来杭州了,做专访直播呢!”她像是猛然想起这件事,激动地催促我。
“?”
“杭州本地台!快去看,顺便把手机支架带着,我跟你一起看。”她见我没动,又加上一句。
我拿着手机,推开椅子往客厅走:“你为什么不上网看?”
“哎呀!我想看直播嘛!网上没有……”她委屈。
文郅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我走过去打开电视机,将手机在茶几上摆放好,然后调到杭州电视台频道,在文郅身边坐下。
他好奇地看看我,有探头过去看看桌上的手机,噗嗤一声笑出来,抿着嘴继续自己玩手机。
来杭州之后,我一方面忙于工作,另一方面又对影视娱乐一向不太关注,因此,已经许久不曾看过唐寻的电视剧。但时隔一年,乍见之下,竟然不觉得陌生,甚至有隐约的熟悉亲切感——由此可见,饮诗这几年对唐寻的宣传十分成功。
“宋疏快听,‘要做自己的避风港,也要做自己的引路灯,才能让自己强大起来。’啊,这句话说得真好!”饮诗崇拜的声音适时从手机里传出来。
“嗯。”我附和。
“还有,还有,刚刚那句‘我跌入过深渊,也登上过山巅,但更多的是稳步行走世间,没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从头再来。’”
“嗯嗯。”我点头附和。
“上一句上一句,‘人生匆匆数十载,总要为心中的热爱奋不顾身一次,把尊严举在头顶,也尊重整个世界,才对得起世上活一回。’”她继续陶醉。
“他怎么能这么好啊!”我赞叹。
……
“宋疏,你说唐寻真好看对不对?”
“气质、人品、才华还有样貌都好完美!”我的情绪已经完全被饮诗带动起来,一只手托腮跟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