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芒熄了。大雨瓢泼,暗沉的天恢复了阴影笼罩的常态,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好似从未出现过。
幻觉?
顾不得积水,温娜娜一屁股瘫坐在地,脸上血色全无,她自然是看见了的。
“雨兽?”一个清晰的名词导入耳际,这嗓音离的很近,吐词很轻。
罗哲用余光搜寻着声音的源头,是时尚男方何,他瞪着天空话音都还未落。他知道天上的‘物事’是什么?为什么仍旧露出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为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同一时间,还不等罗哲加以思考,五人旅行团队里的两位姑娘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一溜烟的功夫,竟是不顾了雷雨交加,朝高速公路一侧的梯田奔去,导游丁宇航大吼了一声“喂!回来!”拔腿就去追两位女士去了;同行的老贺反应过来,他啧啧嘴,无奈之下也追寻了过去。剩下装修商李平川还愣在原地,看他呆滞的表情显然吓得不轻。
混乱堆砌在一起,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乘客们分裂成了两拨。罗哲心中隐隐有些不妙,他将注意力死死抓住时尚男方何,对方应该知道些什么隐情。在罗哲隐秘的视线中,方何作为乘客中表现得最冷静的人,退到了亭子中央,低头思索着。
张耀强拍了拍发愣的李平川,道:“兄弟,你朋友都跑了,到底怎么了?啥子情况哦?”
李平川这才回过神,他一拍大腿,奔走的人迹在梯田农作物的遮掩下,融入了瓢泼的雨雾中,哪里还见得到半点踪影?眼睁睁看着同伴们走失,他恼怒道:“妈的,全完了,全完了!”说罢,竟蹲在地上抱起了头。留下不知所措的张耀强,依旧是一脸茫然。
有趣的是,望见惊悚一幕的人们,竟都默契的没有再谈及相关。
惊雷骤雨,最近的城市(M城)远在十数公里外,正当众人对现状进退维谷时,方何站出来说:“雨太大了,我建议找户农村人家避避雨,哪怕下点血本,至少比呆在这儿强,”乘客们打望着外界,亭子的塑料顶棚噼里啪啦的,摇摇欲坠,豆大的雨点不时溅进亭子内,张雨森将温娜娜扶起来,他有些不快:“这么大雨,怎么找?还有女孩子呢?”
“这条高速旁边都是田坝,肯定都有农民,我跑长途的时候经常看到田坝那种泥巴路上有人挑起扁担在走。”张耀强回忆道。
不等张雨森接话,温娜娜本身对张耀强就有些反感,此刻更是愤慨的大声反驳:“说的轻巧!这么大雨,我们难道跟着你一起去淋着雨找?没病吧?没病都要淋出毛病!我们这儿还有两个女生呢!你也不想想万一有车经过呢?”
张耀强一挥手,也不想争辩,索性闭上了嘴。
“那...哎...”方何哑口无言。另一位女生江晚没有表态,始终冷冷打量着众人,提出建议的方何更加无奈了。亭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清脆极了,乘客们的处境愈发微妙起来。打望着在雨中朦胧的公路,罗哲不禁想到:‘这么恶劣的积水天气,各大路口关卡不会封闭高速入口吗?真的会有车经过吗?’
考虑了一会儿,他对众人道:“这样吧,我和方何去附近找找,你们先在这儿等等,”听到这儿,方何有些意外的瞟了罗哲一眼。
“算我一个。”健身教练杨子强走到旁边:“我也去!多个人多份力!万一遇到点儿什么突发情况,我好应付!”
张耀强一听也按捺不住了,连忙说:“那多不好意思!我也来帮忙吧,我跑这条路十多年了,熟悉得很!”
方何正要点头,罗哲用一种轻缓的口气打断道:“不妥。你看,李平川先生情绪有点失控,这还有两位女生,在荒郊野外的这么大雨,也不安全,至少要留几个正常的男同胞留守一下吧?”他示意众人望向抱头蹲地的李平川,在‘正常’二字上咬得稍重。
不光杨子强与张耀强,连温娜娜一听也连连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那?”
“这样,我和方何先去看看。你们保存体力,不论有没有发现,我们都会回来;假设有发现那皆大欢喜,如果没有,你们就第二批出发,怎么样?”罗哲建议道。他的目的很简单,单独接近方何,看看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
罗哲一直打圆场的好处体现了出来,众人都没有提出反对,互相嘱咐了几句保重安危,他与方何就沿着公路、扶着应急车道上的护栏,朝来时的方向出发了。
他警惕的走在左侧,观察着方何的侧面,一点异动都不愿放过。暴雨没有丝毫松缓的迹象,方何出发前索性把上衣扔在了亭子里,任凭冰冷的雨水溅打在自己精壮的身体上。罗哲被淋得睁不开眼,又自觉产生了一种无所畏惧的意味,好似冰凉彻骨的触感冲淡了对陈媛媛焦急的担忧,冲淡了大脑的不冷静。雨雾影影绰绰,仿佛占据了目力所及的天地,可见度非常模糊。期间扯过一次响雷,借着刹那间骤起的白炽雷光,他与方何默契的没再仰望天空,微微抬起头,两人隐隐约约路过了一些悬挂在低空的东西,根本看不清楚形体,罗哲感觉,大概是限速或路标作用的警示牌;身后,亭子早已消弭在了连接天地的雨线中,幸好是夏季,两人的浑身都湿透了。
大概又过去了有十多分钟,两人走了莫约两三公里左右,“看那!”方何在嘴旁拱着手,作话筒状。的确,不这样,语言可能就融进了雨声里。
罗哲学着他的动作,大声问:“你看到什么了?”
“那边,亭子!”
亭子?罗哲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又有一处亭子?顺着方何的手势,罗哲也看见了,的确是亭子模样的物事。但在雨水的模糊下,幽暗的环境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为了让交流清晰点,罗哲继续大声说:“咱们过去吗?”
方何重重的点点头,带起了一捧纷飞的水花。
三百米,亭子的形体清晰多了,和乘客们躲雨的那个造型基本一致,那种简陋模样的顶棚,简直如出一辙,难道是路况工作人员的恶趣味?
二百米,它的形体愈发清晰。
一百米,罗哲隐隐看到亭子内蹲坐着几个人影?这么大的雨,怎么会有人在这儿?也是莫名其妙从车上下来的?他有些糊涂了,倒是方何微微伏蹲的动作,让罗哲突兀的反应过来,该谨慎一些。
五十米,两人以蜗牛匍匐的速度缓缓靠过去,离着那处亭子越来越近。
随着越靠越近,两人的步伐也因某种原因愈发急躁;十米的时候,他们终是呆住了,罗哲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同那李平川似的,方何表现得更夸张:从他目瞪口呆的表情看来,定是装不出来的
——他们沿着反方向前行,走回了乘客们躲雨的亭子。
杨子强第一时间发现了两人,冲进大雨将他们迎回了亭子里。人都是群居动物,至少在这儿,勉强远离了骤雨带来的寒意,颇有几分抱团取暖的意味在里头。躲雨的乘客围了一圈,温度回暖,方何还在哆嗦着,他若有所思的问道:“我们走了多久?”
张耀强蹲在原地,隔着一指来的距离,用打火机炙烤着一根浸润了的香烟,似乎要将其烘干。他甩了甩黑屏的手机:“我手机没电了,不知道。”
“大概十来分钟?”这会儿功夫,温娜娜已经歪在了张雨森怀里。都说患难见真情,大概,两人或许有了旧情复燃的苗头?破镜重圆?
“差不多?”杨子强摇头:“我的不知道是进水了还是怎么的,也关机了。”
众说纷纭。
“我也关机了。”张雨森最后补充道,又将拥抱温娜娜的手臂紧了紧,小声关心起对方是否有着凉。倒是江晚保持沉默,一直盯着一脸颓靡的李平川。顺着江晚的目光,罗哲有所发现:“你们谁戴了表?”
“没。”
“从来不戴。”
“好不容易耍个假,哪个还戴表啊...”张耀强嘟哝道。乘客们的情况似乎又惊人的一致:手机关机,不存在计时工具。巧的是,因商务礼节,罗哲本来也购置了几款机械腕表,偏偏此行的目的使然,他心系陈媛媛,世俗的礼仪繁琐早被抛诸脑后了。
“你们看,”顺着罗哲的指引,大家注意到了李平川的左手,作为商人,他的一身行头非常典型:休闲西裤,合身的POLO短袖衫,露出了左手佩戴着的一款价值不菲的机械表。哪怕李平川拒绝与任何人交流,这么一来,确认时间的途径倒是有了,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倏然间,方何猛的起身,对众人说:“各位,我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刚才可能是迷路了。我们再去一次吧,你们能帮我们计下时吗?”见此,罗哲竟感觉,他表现得有些局促?
“知道了,但是你们?”杨子强关切的问道:“还能行吗?我看你都在发抖。”
“冷是冷了点,”方何脸色略为苍白,勉强笑着说:“无功而返肯定不甘心啊,再试一次!不行就换你们上。罗哲兄弟,咱们走。要是能找到一户农家,大功一件啊!”
罗哲感觉他太刻意了。如此这般的举动,明显是要将罗哲带离亭内,除此之外呢?自从窥见了悚然的一幕、方何念出‘雨兽’这个名词起,对他,罗哲始终存在着一种探究心。虽感觉不妙,他仍点了点头:“杨子强,麻烦你记下时,我们再去找找吧。”
“好吧,那你们小心,不行随时回来。”杨子强道。
告别众人,沿着上次一模一样的路径,他们朝来时的方向、也就是C城的方向前进。离开了亭子,由着冰凉的雨水溅打在身上,仿佛一把把落下的寒铁戒尺,迟钝的思维逐渐清明。瓢泼之中,方何竟转过头朝罗哲低吼:“那亭子还是原来的亭子吗?”罗哲一个激灵,陡然间理解了方何的用意:你怎么知道,那亭子还是原来的亭子?那里的杨子强、张耀强等众人,还是原来的众人?是啊,方何与罗哲明明是沿着公路朝反方向走的!只会离亭子越来越远!
难道高速公路的护栏还能弯曲?
弯曲到了背后去?
回想起乌云密布的高空,满布着的那些物事,罗哲哆嗦得更厉害了。并非因为恐惧,他本能一般竭尽全力避免去想起陈媛媛,生怕脑子会构造出一些令他绝望的大恐怖。想到这儿,罗哲鼓起了全部的勇气,用力扯了扯方何的手臂,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雨兽,是什么?”
“你说什么?”方何大声反问道,生怕罗哲听不见似的,表情疑惑,看不出装疯卖傻的样子。
罗哲在雨中怒吼着:“雨兽!我听到你说了这个词!它什么意思?”
轰!
又是该死的闷雷!
黑暗被点亮了一刹,透过溅洒的雨水,罗哲只能虚着眼,努力看清面前的男人:方何的脸被映得惨白,他的表情在那一瞬完全平静下来,仿佛刚才的寒冷、哆嗦与畏惧,不过是出演了一场逼真到似是而非的戏码。罗哲产生了一种错觉,存在那么极致的一瞬,漫天肆虐的雨点静止在了半空。
但,也只有这一瞬。
下一瞬,方何五官的表情纠缠成了一团,竟是万分痛苦的模样,随着他瘫坐下去,闪电的白炽褪去了,一切重归于骤雨世界的阴暗。暴雨打在他宽厚的背上,皮肤上绽开了无数半圆的冲击面。光是听到了自己的问题,方何会这么痛苦?罗哲一时愣住,随即心中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怒,他果然知道些什么隐情!可还在演!还在演!还想着隐瞒!雨兽究竟是什么,天上的那些物事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子最爱的女人失踪了,都没有像你这样崩溃!你就是在演!你还在装!还在演!
罗哲咆哮着,“你他妈给老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