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住方何的肘关节,罗哲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使上了全身的力气:“别他妈装了!”奋力一提!“雨兽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谁!说啊!你他吗倒是说啊!”
方何好似一滩丢了脊椎骨的烂泥,每每被拉拽起来又朝地面瘫软,罗哲像是冲着一团棉花发泄着愤怒,徒劳无功。往复了数次,终于又一回快要摔倒的时候,方何的双手却撑在了湿透的沥青上,不同于雨水色泽一抹暗红顺着水洼蔓延开。在罗哲的冷眼下,方何重新站起来,任凭鼻腔窜出的血絮随水渍流淌下去,他在暴雨中皱着眉眼,同样打量起罗哲,平静的问:“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雨兽?”
“嗯?我是谁?”
装!还在装!罗哲充分理解了‘火冒三丈’的含义,烧得感觉连雨水都不那么冰凉了!正欲挥拳砸到方何那该死的平静的脸上。对方却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靠近了罗哲,“雨兽,”方何的吐字十分清晰:“雨兽常避霞,择山涧而喜阴浊,伴雨霾而生,不见日月。以眼为口天鼓为足、霹雳列缺伸柔荑,喜食灵慧业垢。难观其首常误以为鳞虫,云虚里。《里霞谣》观虚篇十六记。后面还有一大段,我有点忘了...”听着方何将半篇古文娓娓道来,雨水的嘈杂仿佛失去了干扰。
罗哲呆住了,雨兽?古文有过记载?《里霞谣》是什么经文?少数民族的民谣?传记?为什么从来没听过?等等,问题不在这儿。这一段,他听得云里雾里,究竟该如何解释?
“我听不大明白...”既然对方有坦白的意向,罗哲暂且丢下了愤怒,在雨中高声喊道。也不知道是否错觉,他感觉雨小了些许,噼里啪啦的干扰的确少了。
“不明白?”方何有了回应:“意思就是,哎!麻烦!你想明白哪句?”
罗哲想了想,那一长串经文似的古文中,就几个勉强听懂的词汇,问:“那个什么雷缺霹雳肉蹄那句?”
“以眼为口天鼓为足、霹雳列缺伸柔荑,喜食灵慧业垢?这句?”
“对,就这!什么意思?”
方何:“就是说,雨兽的嘴和眼是同一个器官,天鼓是雷鸣的意思,霹雳列缺指电闪雷鸣,柔荑是手掌的意思。大概形容雷声是雨兽的腿,每次电闪雷鸣的时候它就会伸出手,喜欢吃掉智慧。”
“智慧?”罗哲几乎在吼叫。
“对!智慧!”方何吼着回应。为了方便交流,两人在倾盆暴雨的洗礼下举步维艰,速度无限放慢了下来。罗哲在心中盘算、喜食灵慧,喜欢吃掉智慧,智慧代表了什么?智力,指代了人运用知识与经验解决问题的能力;智商,指代了人学习吸纳知识的综合能力的高低;不,不对,不应该是这些东西!说到底,雨兽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能够吃掉智慧这种行为的本身,就有悖罗哲的一切认知!太过抽象了!
想来想去不得了然,思维打上了死结,罗哲的脑子缠成了一块纠葛的线团,又大声嚷嚷道:“你能再解释一遍给我听吗?还是那句话!直接告诉我整体连贯的意思就好!”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方何认真的回应了他:“雨兽的嘴和眼是同一个器官。它靠雷声作为腿脚来移动,每次电闪雷鸣的时候它就伸出手,喜欢吃掉智慧。”
“为什么你这次和上次说的不一样?”
“有吗?”
方何第二次的解释可算让罗哲理清不少头绪。抛开雨兽种种摧毁唯物主义价值观的特性不提,诗句直译下来,雷电大概就是雨兽行动的媒介,那么...罗哲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他一把将方何扯到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方何不耐烦的低吼。
“我叫什么?”
“我哪知道?你有病吧?你!我?诶...”方何蓦地皱起眉,陷入了深思。数秒后,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顶着暴雨咆哮道:“我不可能忘记自己的名字!我的记忆,是被雨兽给吃了?!”
“对!”
“该死!”
“记忆、是对知识与经验的再现,也是智慧的一种体现形式!”罗哲回以咆哮。这么一来,许多逻辑就解释的通了。每一次闪电,雨兽‘伸手’,也就是发动袭击,吞噬掉猎物的智慧。
两位因恐惧而失措、逃离队伍的女士,乃至为了寻回她们而追过去的朋友,难道不知道脱离团队是一种弊大于利的选择吗?李平川目睹了高空中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后,整个人陷入了绝望的自闭情结,远低于正常人该有的心理素质吧?更何况,大脑的防御机制会以常识影响认知,认为雨兽的真容不过是一种海市蜃楼。
也有表现正常的杨子强张耀强等人,因为信息有限,无法具体分析出乘客们被吃掉了什么,但这些,只是第一次闪电时的情况。而方何是离开大巴后与罗哲走得最近的人,则更具有代表性,两人共同经历了三次雷电:第一次,众人目睹了雨兽真容的那一瞬;第二次、两人初次沿着高速寻找农家的时候;第三次、就在刚刚;
第一次被雨兽吃掉的智慧暂且不明;第二次,罗哲认为方何被吃掉了方向感相关的认知或记忆,因为,他自己的注意力一直高度集中在方何身上,受极端恶劣的客观因素(雷雨交加)的影响,可见度与方向感严重缺失,罗哲跟着他绕路回到原点的可能性极大;第三次,方何显然失去了关于自我认知或辨识身份的相关记忆;理由很简单,如若不然,暂且不论《里霞谣》的由来,单单就记载了‘雨兽’这类超乎常理的存在这一点,方何绝对不会同路人关系的罗哲读出《里霞谣》中的诗句!绝对不会!
明白了《里霞谣》中描述雨兽的含义,傻瓜都能分析出这一切!
反观自己呢?同样经历了轰雷掣电,罗哲被雨兽吃掉了什么?就目前看来他与杨子强、张耀强等人一样,似乎不存在任何异常?
未被雨兽列入猎物的范畴?或是其他原因?因为自己曾经经历过失忆现象?罗哲心中一沉,对啊,能推断出这么多,还要仰仗与陈媛媛邂逅的所有回忆——同样的电闪雷鸣,同样的狂风骤雨,同样的,短暂失去了记忆。现在细致一想,不正是雨兽作祟的种种证据?
事已至此,罗哲可不会自欺欺人的以为,亲眼目睹了什么幻觉。
想到这儿,望了望方何,对方被吃掉的记忆究竟包含了多少重要的信息?知晓《里霞谣》的方何,他究竟是谁?难测,魂牵梦绕的身影浮现在脑海,是啊,虽然不同班次,她同样在前往M城的大巴上,媛媛还好吗?她,对!陈媛媛!或许方何有办法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去哪儿了!越想越激动,越想越亢奋,彻骨的雨水都浇灭不罗哲雀跃的心,他按捺不住向方何求助的想法,
轰!
雷芒犹如乌云中鼓胀的血管筋膜,跳动着。罗哲不禁抬头,得以再次一窥雨兽——扭曲的条状黑色,隐藏在雨云的阴影之后。遥望而去,黏乎乎的、犹如伏裹了泥泞的蛇尾或触须,微微抽搐着,笼罩了整片天空,唯有白炽闪耀的那一瞬才得以窥见它们疯狂的蠕动。石火电光间雷芒褪了去,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不见了它们的踪影,罗哲低下头,却见到方何紧闭着眼,像在暴雨中罚站似的。
“你怎么了?”罗哲问。
“我记得一种方法,只要及时闭上眼,雨兽就吃不掉我的智慧了。”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没什么变化,没少什么。好像?有用?”两人杵在原地好一会儿了,方何不知想到了什么,问:“我们为什么在这里?站在这儿不动?”
将种种经历与分析简略传达,方何时而点头时而沉默,罗哲见他似乎认同了自己的想法,又补充了一句:“最后你说,我们最好找一户农村人家,大概是要避雨?”
“找户人家避雨?”
“找一户农村人家避雨,找一户人家避雨,找户人家避雨,找户农村人家避雨...”方何发神经似的反复念叨着,一面转身朝公路的南方走去。“不对,不对,不对!”他越走越快,两人的交流也受到了一定的阻碍。期间最有价值的一次对话,大概如下,
罗哲:“面对雨兽,最坏的下场是什么?”
方何:“它吃完了你的灵慧,你也就不复存在了。”
罗哲:“这种情况多吗?”
方何:“我哪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纷扰的暴雨使然,交流的方式唯有咆哮,其中透着愤慨,好像还带了一丝丝绝望。方何的身份是个迷,去M城参加婚礼的说辞大概是胡编乱造的,他藏着些什么秘密?罗哲莫名心悸,他是否隐瞒了更重大的问题?倘若存在,那问题究竟是为什么?
各怀心事,大概是知晓了雨兽的特性,罗哲总感觉自己也遗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直到又在滂沱中蹒跚了将近五分钟,他才一把抓住方何:“完了,你不是没有方向感了吗?”
“放屁!”方何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们会摸回亭子那,根本不是因为我失去了方向感!”
“你刚才不是认同我的观点了吗!?”罗哲吼着。
“你的分析不全对!大部分狗屁不通!我在想别的事!刚才你说我反复强调最好‘找户人家避雨’,这段话,是一句暗语!”
“什么?”
“就是关键词!这段话的概念,对我来说有别的、很重要的含义!能够很隐晦的提醒我某件事!”方何吼道。两人一前一后,不时侧过头,在瓢泼的大雨中互相咆哮着缓慢前行。
罗哲理解了半天,才反问过去:“关键词?用来提醒你什么?”
“提醒我‘还有一个’。”
罗哲不得其解道:“还有一个?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自行理解!”吼完,方何继续前行,腿脚更匆忙了几分,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不远处,头顶三五米高的位置上,再次出现了悬空的物件,好像是公路设立的警示牌。罗哲想了半天,忍不住问:“意思就是除雨兽之外,还有一个类似的生物?”
“你虽然傻,但还不算笨!”
或许?没有暴雨的冲洗,罗哲感觉自己大概会一身冷汗淋漓?他连忙问:“那另外一个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太确定,我们先回去,”
“回去?回哪...?”还未问完,顺着公路向远方延伸的轨迹,罗哲远远看见了那个亭子。它的顶棚在银河倒泻下摇摇欲坠,却依旧坚守着。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缄默,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亭子下躲雨的人影愈发清晰起来,方何对罗哲说:“一会儿什么都别说,看我眼色,免得坏了事。”
罗哲很想问问如何看、何时看、怎么看眼色,他心中有一团无名火,想要迫切知晓方何的一切想法。又觉得自己絮絮叨叨,只好闭上了嘴。
杨子强冲依旧进了雨里,他赤着上身将二人迎进亭子:“你们走了快半小时,快过来暖暖。”只见亭子的中央被整理出来,一堆不知哪里拾来的、像是竹的叶片与几件衣物被铺叠在地上,还撒了一袋润软的薯片上去。这阵势,众人俨然想升起一堆篝火,杨子强都贡献出了自己的上衣。凭着张耀强的打火机,他们也的确成功了——暖色的微光将寒意不断驱散,一团小小的火焰跃动着,逐渐将下方润润的易燃物烘干,化作燃烧反应的养分。罗哲头一回感觉,那股子焦臭味儿还挺好闻的。
“有发现吗?”张雨森焦急的问道,他怀中的温娜娜脸色非常不好,皱着眉,双目紧闭。
方何摇摇头,“我和罗哲兄弟往那边走了几公里,哎,”这个演技派,罗哲暗中诽腹。“雨太大了,太冷了,我们只好回来了。”他哆嗦着,同时瞪了罗哲一眼。
罗哲只好附和:“哎,没办法。”
张耀强这会儿蹲在角落吞云吐雾,烘干香烟的工作显然成功了,他一边惬意的品着烟丝儿,一边对着众人说:“你们俩好好休息会儿,等我抽完这根,”杨子强点点头道:“我和老张商量好了,这趟无论如何也该我俩去,你们回来了就好好休息!”语气不容置疑。
罗哲心头一暖,正想说些什么,却瞟见方何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