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三年前那次太幸运了,下了大巴,抵达目的地后,罗哲的腿都在发抖,一个人在闹市区坐到了大半夜...想到这儿,感觉思维深处空落落的。罗哲有些心悸,不,说是心悸,不如说是心口隐隐作痛,有种窒息的迫切感。
挥散掉混乱的思维,他心想,大概是受了凉吧。
无边的幽暗协奏着淅淅沥沥、永无休止的音符,刹那间,乌云又被映得雪白,闷雷却哑了火。罗哲连忙闭上眼,寻思着:这,算不算是第七次雷电?
正值这耐人寻味的当口,一道人影闪过了过来,噗咚一声,方何被按倒在积着浅水的路面上。水花纷溅,来者骑在了他身上,手里晃着一道刺眼的冷芒。罗哲这才看清,是温娜娜!
她满眼通红,嘴角唾沫横飞,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你们!你们!你们把我怎么了!”其背后,张雨森呆若木鸡的展开双手,却根本拦不住她,眼睁睁看着温娜娜手持水果刀,锋利的尖端对准了方何的胸口,她歇斯底里的嘶吼着:“明明还有个人呢!?”
“温娜娜你冷静一点。什么叫‘还有个人?’你不要着急,有什么你慢慢说,不要冲动!”杨子强躬着身子朝她缓缓靠近,试图安抚,怎料她将尖端抵得更近了,“别过来!你们先说!!先告诉我!还有个人呢!?”
“你乱说什么啊小姑娘,脑子清醒点!”温娜娜曾和张耀强互怼过几句,此刻老张更是没好气的教育道,温娜娜也不生气,冷笑了一声,脑袋突然偏向了张雨森:“他们都骗我,你呢?你总不会骗我吧,你说!你来告诉他们!明明就还有个人!”她吐词异常清晰,透着一股疯狂中的冷静。
张雨森环视众人,深呼吸,吐出了一个名字:“江晚。你们谁记得这个名字?”温娜娜的五官舒缓了。仿佛被那个名字拯救了一般,她露出了病态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雨森,我就说吧,不是我的问题!江晚,你们把江晚藏到哪儿去了?”
她自言自语,仿佛沉溺在另一个世界里,精神恍惚。
好机会!说时迟那时快,杨子强体格本身就壮硕,利落的贴身臂锁,捏住对方手腕一卡,便缴了她的械。再反手一推,温娜娜跌进了张雨森的怀里。凶器摔落,尖端撞上了浸湿的沥青,弹出了一道让人不悦的脆响。闹剧至此,李平川忽然哆嗦了起来:“你说江晚?江晚...对啊,你们不记得了吗?”
江晚?
那是谁?
罗哲自然听见了温娜娜疯狂的呢喃,这个好听的名字非常耳熟,奈何他绞尽脑汁也没有任何印象。温娜娜躲在张雨森的怀里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嘶吼着:“你们别装了!恶心的东西,刚才你们四个男的出去了几趟,是不是已经把她埋起来了?别装了!”
“什么玩意儿?”张耀强糊涂道:“什么埋起来,你究竟在说什么?江晚又是谁?”
“别装了!你们见色起意,她肯定早就遭了你们的毒手了!有种你们也把我杀了!休想占我一丁点的便宜!”温娜娜在咆哮,被张雨森死死护住,后者眼中流露出对罗哲几人的畏惧。
看来,张雨森认为温娜娜说的是真的?
“好了!”李平川目光闪烁,他站出来说道:“你们真不记得江晚了?穿着很短的热裤,很漂亮的那个女孩?”
众人摇摇头,引来了温娜娜又一轮嘲讽。
“我倒是有个猜想,”李平川哆嗦得不那么厉害了,慢吞吞的说道:“温娜娜,我一直和你们待在一起,也没有离开过亭子,我应该没有迫害江晚的嫌疑吧?”得到她的默认后,李平川接着说:“刚才我一直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好像,好像是,”
方何默不作声,可罗哲实在憋不住了,冷不防的补上了一句:“失忆?”
“对!就是失忆!”李平川继续说道:“不久前我才回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位老父亲,他对我很重要!后天就是他生日了,我才振作不少...”
“什么狗屁不通的,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张耀强一头雾水。
“哎!是这样的!就刚刚,在我记起父亲之前,我一直沉浸在一种毫无求生欲望的状态里。因为,年轻时我犯下了许多错误,基本上,每一件都让我感觉人生无望,那种。”李平川边想边说,“我的父亲是位伟大的人,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是个废人了。你们理解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不夸张的说,他就是我人生的、是我存在的精神支柱,我竟然忘了!不久前才想了起来!你们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我居然忘了!”
听罢,众人默然。
方何盘坐在地上,也不管积水有多脏,他开了口:“其实,刚才和罗哲兄弟出去找路,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到现在都没想起来,”说罢,他看向罗哲。谈吐间神态颓然,影帝失了忆仍是影帝...罗哲暗暗肺腑。他点头默认,以示证明。
“照你们这么说?”张耀强跳了起来,:“老子就说!跑了十四年GT5,偏偏今天就迷路了,我是不是,也失忆了??”
张雨森和杨子强没吭声,似乎在梳理着记忆,李平川问老张要了一支香烟,一同解愁去了;温娜娜依旧一脸警惕着观察众人,随时准备发作。让罗哲生疑的是:倘若江晚这个女人真实存在过,为什么只有亭内的三人拥有她的记忆?她又是如何消失的?
或者说,从何时消失的?
有人拍了拍罗哲。
“我大概懂了。”是方何,有救了。罗哲在心中这么想,认真侧耳倾听着:“你刚才说,我骗所有人‘我是去参加婚礼的’,对吧?”
“是啊,怎么了?等等,”罗哲恍然大悟:“你的意思,这就是另一条关键词?”
“迟钝了点,不算太蠢。虽然你完全忽略了细节的重要性,但是无意识间告诉了我这条关键词,勉强也算大功一件。”方何刻薄的嘴角上扬,罗哲强忍住拿拳头问候其鼻梁骨的冲动,继续听了下去,“参加婚礼,婚礼或结婚等相关的概念,我设置了另一个潜在暗语,意为‘污染’。”
罗哲当即吐槽:“你是什么变态的人?为什么婚姻这么美好的东西,你会用污染来形容?”
方何无视吐槽道:“关于污染,在《里霞谣》中占据了大量篇幅,文首就有描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以喻天地;良驹跃隙曰霎,观虚映月曰霞,以惑众生。霎霞者虚也实也,以辨云识;里霞者实也虚也,常于妄谈,色浸之,不洗铅华。”
罗哲的确无能为力:“我...你能解释一下吗?”
“关键的意思大概是:类似雨兽这般的存在被称之为‘霞’。其中有霎霞与里霞之分,说实话,这两者的区别我也不大清楚。最后两句,常于妄谈的‘常’可以理解为通假字‘藏’,讲了霞的事迹流传在许多故事传记之中,真假难辨。‘色浸之,不洗铅华’中的‘浸’代表了污染、‘铅华’指被污染后的表现,这句话同样描述了霞的特性:污染。”方何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继续解释:“佛教的《心经》中有一句很有名的禅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稍微了解过佛教的人都懂,其中的‘色’断不是肤浅的指代女色或美色,而是指一切能见到或不能见到的事物和现象,最客观的解释便是:物质世界中发生的一切。”
罗哲听天书一般,他晕头转向的问:“你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大概就是,色浸之的‘色’,不是颜色的色,也不是美色的色,类似于佛经中的色,你可以用‘世界’来理解它。那么大意就是:被霞的世界污染后,再也洗不干净了。”
听到这儿,“等等!”罗哲莫名心悸,心脏快要跳出了喉咙似的,他有些窒息的问道:“雨兽吞噬我们的灵慧,这算不算一种污染?”
“愚蠢的问题,明知故问。”方何答。
“那,丢失的记忆,是不是再也无法复原了?”罗哲心脏噗通噗通的,每一下都让他脑中充血。
“色浸之,不洗铅华中的‘不’,你可以理解为‘很难’的意思。雨兽是一种常见的霞,应该是有办法恢复的。”方何稍加思考便给出了答案。罗哲听了,一颗悬着的心脏恢复了正常的频率。
可,雨兽是一种常见的霞?常见?
他脑袋有些眩晕,继续朝方何发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罗哲真不知道,倘若没有方何存在,他会不会像温娜娜一样陷入歇斯底里的精神状态。
“我的理解里面,污染,不单单是对人。”
“...”
“霞能够污染另一,另一类霞。”方何答。“前一句提到过、不论是里霞或霎霞,两者都介于、或者说无法脱离虚实的范畴,能够让我们围着亭子原地打转的污染,绝对不可能太过离谱,你能够明白吗?”
罗哲勉强跟上方何的思路:“离谱?”他皱起眉:“离谱,比如说空间被折叠之类的现象?”
“正确,那么唯一...”话音未落,面庞被映得惨白,雨中世界的短暂白昼降临了——
轰!!!
轰!
轰!!!轰!!!
刹那,罗哲闭上了双眼!一串震耳欲聋的炸雷声此起彼伏,不将那苍穹捶开了窟窿都誓不罢休,剔骨的狂风仿佛夹裹着冰屑,吹得他冷颤连连;不妙的直觉开始蔓延,罗哲听见雨声在膨胀,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光是击打塑料顶棚的噼啪动静,足以盖过了人声。
风暴更加猖獗了。
雷声消弭在雨里。许久,当罗哲再度睁开眼,亭内的氛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温娜娜不知何捡起了水果刀,对准了张雨森;而张雨森的气质褪去了稚嫩,变得有些阴狠,用嘲讽的口气说道:“娜娜,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老缠着我?我们明明分手了!滚!你滚啊!”娜娜吼道。
“分手?在一起一年,你一直和你们系的丁鹏保持关系,你以为我傻?以为我不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
寒风削过,司机老张半跪在地上,把香烟当做了高香,他口中念念有词,朝那堆摇摇欲坠的篝火三叩九拜,像是什么虔诚的邪教份子,火光映在他脸上,诡谲怪诞之极。最让人意外的莫属杨子强,他发出了一串凄厉的咆哮,转身冲进了银河倒泻的暴雨之中,脚步声消弭进了漫天的淅沥,顷刻间不见了人影。
疯了,全都疯了!
“你回来了?”耳畔响起了空灵的女声。伴着唰唰的坠雨,有几分诡异。
罗哲回过头,是江晚。江晚?脑海中浮现出温娜娜歇斯底里的画面,他还记得,众人明明遗忘了有关于江晚的回忆;晶莹的水珠淌过羊脂凝玉的肌肤,她穿着超短的热裤,暴露出丰腴的双腿,她颦眉蹙頞神态傲慢,无所顾忌的展现着自己的美,满脸写着无辜、写着疑惑不解。任何男人都不会对这样的姑娘产生愤怒,理应把她们捧在手心,好好爱护。
罗哲的心脏快要蹦出了喉咙,可,绝不是因为心动。
“罗哲,你怎么了?没事吧?”她的声线美得别致,有一种熟悉感,可是...
他目睹着江晚站在原地,她的脸颊被雨水轻轻抚过,先是眉毛,眼睛,再是鼻子、唇,仿佛是误染了清水的国画,各异的颜料被水渍模糊、扭曲,再洗净不见;罗哲目瞪口呆,那张失去五官的面孔,摆动着一双圆润修长的双腿,朝他走近。
哗啦一声,小亭的塑料顶棚再也坚持不住,被狂风掀飞;形同虚设的篝火一触即溃,坠雨滂沱,连重物坠地的动静都变得细微起来。阴暗中,罗哲瘫坐在地,眼睁睁望着那张面孔愈来愈近,脚下焊上了镣铐一般,寸步难行。
忽然间,白炽点亮了罗哲的双眼,明亮了整片幽暗的雨中世界。
来不及闭上双眼,凭借那光,他望见了漫天的雨兽挟裹在厚厚的云层之中、在阴影中蠕动着,将要占据天空中最后一点清澈的地带;又闻到一股别致的幽香,混着积水的腥,很近。
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