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棚的边缘挂着水珠织成的轻纱,淅淅沥沥。张耀强三下五除二品完那根烟,临走前,万分宝贝的把几根烘干的香烟交给罗哲保管,新出发的两人遁入了阴暗的雨幕中,背影慢慢朦胧。给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张雨森小两口腾出了大片空间,罗哲背朝众人,慢吞吞的凑到方何旁边,小声不解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他们会信吗?好说歹说不如亲自撞个南墙。”方何竟笑了。
“你...”气煞罗哲,无聊之际四处张望起来,他观察到李平川的表情不再呆滞,起码换成了一脸愁态,遂问:“李平川?你还好吗?”
李平川轻轻点头,“哎,究竟是什么了,”他的句子在抖,像是音律不连贯的乐器。
“没事的。说不定等会儿就放晴了。再说,这附近农户应该很多,等等吧,”罗哲安抚着,一边问道:“现在几点了?”
李平川瞅了瞅腕表,答:“四点二十。”
四点二十了。众人困在了这方幽暗的雨中世界,一下午的光阴说没就没了。罗哲总感觉胸口有一把火苗似的,躁动难安,忍不住冲方何发问:“接下来怎么办?你就闲的住吗?就这么傻等?”
“不然呢?”方何背对篝火,凝望着亭外的幽暗。
“你说他们能走出去吗?”罗哲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不像咱们那样?原地打圈?”
“出不去的。”方何的嗓音很轻,刻意得像片羽毛似的,罗哲不由的竖起耳朵,对方继续道:“根据你的描述,我们朝反方向移动,两次,两次都回到了亭子这儿。虽然我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但是对雨兽,我有种熟悉感、我好像了解它,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方何想要吐露些什么,嗓眼儿又吞了回去,好半天才憋出另一句:“罢了。我非常了解雨兽,这种错乱空间方位、让我们绕圈的现象,绝不是它引起的。”
“你提到过,‘还有一只’这个关键词,”
方何打断道:“纠正你一下,还有一只是暗语,是被隐藏起来的含义。‘找到某户人家’这个概念才是关键词。好了,你继续。”
罗哲无奈点头,何必在意那么多细节?吐槽道:“你不要意那么多细节,能理解我意思就行了啊。你是说,我们会绕回来,和另外一、一只类似雨兽的生物有关?”
“对。”方何予以肯定,又说道:“但我不确定是什么。”
“那,你说说有哪些可能性?我们一起分析?”罗哲问。
“呵呵!说了你也无法理解。就像先前,你能想象雨兽的存在吗?”方何一脸不屑,“还有,断不能算作生物,我建议你把它们想象成某种概念的本身,两者不可分割,却又不完全算作同一种物事,方便你理解。”
罗哲听后一头雾水,不吐不快道:“莫名其妙!你这些都是《里霞谣》里学的?”方何没吭声。背着光源,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大概是思索了起来。一时沉默,陷入茫然的罗哲在脑中咀嚼起方何告知的信息:雨兽与雨是不可分割的?那,每场雨的背后,乌云密布的阴影中,是否都挤满了抽搐着蠕动的条状物?这还方便他理解?恶寒的同时,罗哲斩钉截铁的认为,不论从唯物主义教育下的认知、或是看待事物的角度来看,自己的方向都错了。
旁边,方何微微摇了几下脑袋,似乎思维也陷入了瓶颈。
时间从不等人。顶棚那儿噼里啪啦的坠雨声经久不衰,仿佛有种使人魔怔的节奏,渐渐的,罗哲的脑子放空了。不知过去了多久,天空蓦地陷入了一片白炽,雷电又要来了!回忆起方何的应对,罗哲赶紧闭上了眼。不远处,雨水串成的珠帘被掀了开,映出两道蹒跚的人影,逐渐接近了。
哗!
远方的天边,一串巨响仿佛被蒙在了厚厚的云层里,炸得不那么清脆。张耀强与杨子强浑身淌着水滴,饱经风雨的二人抖落着身上的沉积,动作战战兢兢的,生怕多溅了水,浇灭了好不容易才燃起的明火。张耀强前脚踏进亭内,就听见他叨唠着:“小杨,这事全怨我。为啥会这样啊,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哎!”杨子强一脸疲惫,有些不耐烦道:“雨这么大,本来就看不清楚!这很正常啊老张,你别说了!”
罗哲心想,他们应该同样遭遇了绕回亭子的现象。以亭子为起点出发,任何方向都算是起点的反方向,究竟是什么困住了大巴里的乘客呢?罗哲百思不得其解,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方何杵在一旁,光顾着沉默是金,毫无建树。
杨子强问:“罗哲兄弟,我们去了多久?”
“呃,”罗哲回头看了一眼苍白的李平川,将烟递还给了老张。
李平川朝他点点头,说道:“没事的,以后就直接问我吧。你们走了二十三分钟左右。”
“小杨,真的怪我,”点上烟深深嘬了一口,张耀强忍不住开了腔:“全都怨我,这条GT5从修好、通车开始我就在跑,跑了整整十四年啊!不说闭着眼睛,起码每个地段的地标我都记得!过了提示五公里抵达服务区的牌子,明明旁边就有条小路!穿过去就是个农家乐!我去年才去过!为啥就没了...”他哆嗦着吐着烟团,越说越小声。罗哲与方何对视了一眼,读懂了彼此的眼神——雨兽作祟。
“看样子,你们也...”方何试探道。
“迷路了!绕回来了,真他妈奇了!”杨子强赤着强壮的上身,半蹲在篝火前,他伸手烤着暖,道:“老张身体很硬朗,我们走的也快,这不想赶快找到落脚点嘛!”讲到这,杨子强犹豫了半响,似乎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继续说道:“其实,十分钟前我们就回来了,”
“什么意思?”罗哲和李平川异口同声,前者是明知故问,李平川则显得迷惑不解。
“你们是朝C城的方向找的对吧?”杨子强问了问方何与罗哲,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用一种怀疑人生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和老张朝M城出发。顺着公路往前找,走了半天居然走回来了?”
“不可能!”张耀强打断道:“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我带错路了,哎呀。”
“老张,真不是你的问题!如果一次这样就算了,你偏不信邪,又带着我走了一趟。这回我全程仔仔细细观察了路的!”杨子强道。一旁的老张还不服气,试图反驳:“再试一次,我们再试一次!”
“不用试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是抓着护栏前进的,结果走了半天,又绕回亭子这儿来了,你管这叫迷路?可能吗??”杨子强越说越激动,嗓门抬高,连温娜娜都睁开眼,打望了过来。
张耀强被问的哑口无言。
“等等!”张雨森打断道:“我听了半天都没懂!你们是说,你们不论怎么走,最后都会绕回咱们这个亭子这儿来?”
“对!”杨张二人异口同声。
众人缄默。时而有风透进来,火光跃动着,罗哲瞥见张雨森与温娜娜的脸上露出了鄙夷,怀疑?好歹杨子强与老张淋着大雨为众人寻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正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这种事,谁又会信呢?无奈之际,方何拍了拍他的手肘,将罗哲拉到了一旁,他严肃的问:“除了‘找一户农家’这条信息,我在失忆前,还有没有提到过什么?或问到过什么莫名其妙的,好好回忆一下,只要你觉着是莫名其妙的,都讲出来。”
“你的意思是?”罗哲皱起眉。
“愚蠢。既然我给自己留下了关键词,说明已经做好了被雨兽吞噬智慧的最坏打算。既然如此,我断不会虎头蛇尾,一定还留下了其他线索,你仔细想想?”
罗哲的脑子翻江倒海,却徒劳无功,他摇摇头:“没了,你真没说过别的类似这样的话了,”
方何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我只想,接下来准备怎么办?”罗哲转移话题。况且,他是真的认为不存在遗漏了。于是道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先不说另外一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你有办法杀掉雨兽吗?”
“杀掉?”仿佛听见了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一般,方何的表情诡异起来。“以后碰见闪电,切记把眼睛闭起来,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这个我知道!可是总不能耗在这儿吧?”
“急什么!还有一个呢,呵!多出来的,永远都是变数!变数往往致命,”方何恨铁不成钢一般,语重心长道:“兽食也,其性厌旧。一吞则厌,再而无味,三而或弃,最后作他以复食之,以此往复消以善身。”
“你想起后面一段了?什么意思?”罗哲惊喜道。一头雾水的局面下,方何的记忆简直是救命稻草。
“雨兽有喜新厌旧的食癖,往往对刚吞下去食物就会产生厌恶,顿时感觉没有滋味,便想要扔了食物,最后再换一种智慧吞食;往复循环,直到猎物被吞噬殆尽消失在天地间。我的理解告诉我,其过程中的每一种变化,都是雨兽的一个动作...”方何目光闪烁,话中有话。
“动作?”罗哲想了想,试探的问道:“雨兽的动作与闪电有关...这么一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每次打雷闪电,算作是雨兽的一次动作?”
“勉强算你有慧根。”方何点点头,“每四次雷电算作一次进食的循环,第一次雷电,吞掉猎物的某智慧,就立马产生了厌恶;”
罗哲抢过话去:“第二次,食之无味,”
方何:“第三次雷电,厌恶之情累积,甚至于会丢弃食物;第四次,换另一种食物或者说换另一种智慧吞噬,直到将猎物吃得一干二净、天地不存。”
轰!!!!
犹如要把天给锤破的巨响,阴雨笼罩的世界耀成了白昼,又来了!幸好两人迅速闭上了双眼。待石破天惊的回响渐渐散在了雨里,两人才肯虚开眼皮,不约而同的想到:这,是第几次雷电了?
第一次、所有乘客共同经历了雷电,旅游团队分裂了出去;
第二次绕回亭内,没有异常;
第三次、方何失去了自我认知的记忆,遂将《里霞谣》的内容告知了罗哲,等等!罗哲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四次雷电看似为雨兽的一个进食循环,实际上,吞噬只出现在第一与第四次雷电的时机上,间隔为两次雷电;那么,循环则并非‘吞二三吞吞二三吞’(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而是一二三四二三四二三四!(吞二三吞二三吞二三吞)方何在第三次雷电时失去了自我认知的能力,得以说明,抛开与众人的共同遭遇,他还额外经历过一次雨兽的雷电...
精炼了语言,罗哲将分析说出,见对方笑了笑,道:“杨子强和老张第一趟出发那会儿?还记得我欲言又止吗?”罗哲点点头,雨中萧瑟,方何深深呼了口白气儿,道:“那会儿我其实想说,冥冥之中,我总有种感觉,我是为了它来的。你这回分析得不错,我大概之前就被吞了一次。”
之前,自然指众人初次目睹雷电之前。
“它?雨兽?”
“是啊。”方何答得有些单薄。“可是,谁没事会找这种存在的麻烦?我莫不是脑瘫?”
“呵!你这人满嘴火车!最开始你不是骗了所有人,说你是去参加婚礼的吗?”罗哲打趣道,怎料对方的表情骤变,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转眼就蹲到了地上,连忙关切道:“喂,你没事儿吧?”
“你等等!”见方何神情肃穆,罗哲便不好打扰了,回到了自我的思维里。
照‘吞二三吞二三吞’的规律——倘若方何的《里霞谣》当真无误,罗哲是切身经历过一轮循环的,理应被雨兽吞噬了两种智慧吧?为什么毫无感觉?或许,是因为三年前就遭遇过一次?人患病时,体内的免疫系统会产生抗病毒或对细菌的抗体,难道因为那次遭遇,自己对吞噬产生了某种抵抗能力?罗哲摇摇头,暗骂自己天真、异想天开!怎么能拿唯物主义的思维去判断此时此刻的诡谲遭遇呢?
荒唐,两者根本无法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