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劈啪作响。
“其实，我很讨厌学武的。”
姬凰芷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就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
“闻鳞兄？”姬凰芷怯怯地呼唤道。
“嗯？”
“你学武，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闻鳞又问了自己一遍，他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姬凰芷安静地看他，在等他说出他的答案。
“学武是为了什么，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吧？以前，学武对我而言，是为了不挨师尊的骂……现在，我也不知道了……或许，是为了不想再失去吧，也想找回一些东西……”
闻鳞渐渐安静，有所沉思。
姬凰芷愣愣地看着篝火最旺的火束。
映在瞳处一片绯红。
“不再失去吗……”
她把头深深埋在膝间，发出犹如梦呓般的叹息：
“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了……都是我害的……”
隐隐传来压抑不住的啜泣。
“你一定饿了，先吃点东西吧。”闻鳞岔开话题，递去一串烤肉，“出来的急，也没带什么调料，味道不会太好。”
这趟车程原计划不过两个时辰，所以也没准备什么干粮，这烤肉是獠刚才从一处冰岩下挖出的一窝雪鼠。
“嗯，谢谢。”
姬凰芷才咬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但很快平复，小口小口地咽下。
闻鳞暗自点头，心想，这二小姐其实也没那么娇气。
突然，獠绷紧身体，一下窜到洞外，脸色凝重地向四周张望。
鼻尖轻颤，她手指着一个方向，说：
“那里，传来兽血的味道，很浓烈，是那几只雪豹。”
小半个时辰前，他们遇上四只雪豹，雪豹似乎没有猎食的欲望，放任他们离去。
闻鳞循着獠手指的方向望去，灰蒙蒙的一片混沌。
“是他们吗？”
“不知道，我感觉很不舒服，最好马上走。”
獠预感到某种危险似乎正在逼近，她感到不安。
闻鳞点了点头，转脸看姬凰芷。
“你们不用顾忌我，我可以跟上。”姬凰芷几口吞下烤肉，果断道，“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好，獠，你来带路，不管往哪个方向，摆脱他们！”
闻鳞收拾好东西，用冰雪覆灭篝火。
獠指了指雪奔兽：
“最好不要再带着它，我一直闻到它身上落下奇怪的味道。”
“难怪了，定是他们一早就动了手脚。”
闻鳞在雪奔兽身后击出一掌，雪奔兽吃痛向远处跑去。
“这边，跟我来。”獠率先冲进了风雪夜色。
姬凰芷运起玄力，才跑出洞口，就被迎面的狂暴风雪刮得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被一只手稳稳地抵在肩膀。
回头看去，隐约看到那人的眼睛。
“姬姑娘。”
“……我可以的！”
少女咬牙，向前冲去。
......
三人在风雪中艰难前行，一刻也不敢停歇。
可即使这样，獠心头的压抑之感仍然挥之不去，她的表情也愈见凝重。
终于，在他们走到一处冰崖的时候，獠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跳下去！”
“你说什么？”姬凰芷吃惊地望着獠，“阿獠，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我说，跳下去！”
獠大声地重复。
“獠，你是认真的？”
闻鳞看着獠的眼睛，比之夜色还要深邃。
“没有时间了，想活命就跳下去，快决定！”
獠的脸色倏然苍白，她死死盯看那个方向。
闻鳞拉着獠走到崖边，又回头叫了一声“姬小姐”。
姬凰芷没有说话，沉默地低头。
然后抬头，已是笑靥如花：
“你们兄妹，真是一对疯子。”
“快！他来了！跳！”獠焦急地喊道。
闻鳞一把抱住跑来的少女，三人齐齐跃下冰崖。
短短三息的时间，冰崖上就出现了那高瘦男子，高瘦男子顶着风雪朝冰崖下望去，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
“呵呵呵……你们……可真会玩……”
高瘦男子一把扯掉面上黑巾，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他看了一眼手中头颅，又望向崖下。
然后，他走神了。
风雪更烈，高瘦男子单薄的身子却定在崖岸，岿然不动。
好一会儿，他终于醒过神来。
“好像，还有事情要做……什么事来着……记起来了，老头子那里，得去一趟。”
他的速度很快，风雪对他来说全无阻碍，更不需要什么坐骑。
仔细看去，原来他根本就没动，动的是他脚下踏着的那条蟒影。
......
岩冰城幽暗的偏僻小巷，一间小屋的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风雪狠狠灌入，高瘦男子随手将头颅扔在桌上，咣当一下又把门摔上。
把自己丢在老旧藤椅，双脚搭在桌沿，晃啊晃，藤椅咯吱咯吱地作响，高瘦男子一脸无所谓地对炉边抱火取暖的玄袍老者说：
“老头，任务失败了。”
老者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被风一激，似乎醒来，听到高瘦男子的话，马上惊得完全清醒了，眉毛当时就跳了一大跳！
“哦，失败了……说说，这回又是怎么失败的？”
老者强行压抑的平静语气中，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高瘦男子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仍是满不在乎的语气：
“那女人被一个小子带走了，风雪又大，就给追丢了。”
空气凝滞了数息。
“好！很好！蛇，这是你今年第几次失手了！”老者终于按捺不下，厉声吼道，恨不得在面前小子的脸上狠狠踩上几脚！
“老头，都说改叫龙了，”蛇小声忿忿道，“蛇，太难听了。”
“蛇——”
蛇泄气地摆摆手，“好吧好吧，随便你了，”他不确定地掰了掰手指，望着老者：
“好像，大概，也许，是第八次了吧？”
“是第十二次！”老者一把拽过蛇的衣襟，又大力推开，抓狂地冲他怒道：
“想我隐杀一支，一脉单传，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选了你这个废物！三年不到你居然失败了十二次任务！你知道害我损失了多少钱吗！”
老者气火攻心，咆哮声中，整个小屋仿佛都在颤抖，然而在他雪寂之域下，没有一点声响能传出屋外。
蛇显然已经见惯了眼下场面，居然把脸砰的一下摔在桌面，很快响起了鼾声。
老者发泄了半天，最后狠狠地剜瞪了高瘦男子一眼，这才收起头颅，打开一道暗门，一边走，一边还在自言自语：
“幸好还有些收获，玄兵级的头颅，至少要留下三层佣金……不行！不能太便宜那个有钱的混蛋了！”
“对！有天命高手暗中潜伏着，连我唯一的徒弟赔上了，是他们的消息不准确，所以一定要收全额！还有赔偿！嘎嘎嘎……”
老者离去不久，高手男子睁开双眼，嘿嘿一笑，身形变得模糊，拉出一道斜长阴影，忽然消失。
小屋内，一盏烛火孤独摇曳，将熄未熄。
......
话说闻鳞拉着獠与姬凰芷跳了崖。
黑暗疾风中，三人急速下落，獠忽然挣开闻鳞手臂，一个翻身，她稳稳骑在闻鳞背上，两只手还掐着闻鳞的脖子，闻鳞顿觉身子一沉，下坠速度陡然加快，他简直要气疯了，拼命回头：
“獠，我又不是你的坐骑！你快放手！”
“不放，”獠的小手抓得更紧了，“我会掉下去的。”
闻鳞惨叫一声，左手抓去，被獠压在膝下，又是一声惨叫。
“喂！你们干嘛！不要打架啊！”
姬凰芷脸色煞白，死死抱着闻鳞要放开她的右手，居然还用上了玄力，要知道，姬凰芷可是玄阶九重，比闻鳞高出五个小境界，于是，闻鳞被彻底压制，根本动弹不得。
“你们”
自下而上的烈风狠狠迎面撞上，灌入眼耳口鼻，闻鳞刹那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脸上全然没了知觉，视野更是一片雾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澈，他拼命运起全身玄力，以期不致落个粉身碎骨。
骤然，獠在他腰间使劲一蹬，掐着他的脖子就往上拽。
啊——獠！我要杀了你！
闻鳞觉着自己的腰和脖子一定已经断了，他在心里狂吼道。
极致的痛楚还未结束，轰的一声巨响，他被剧烈的撞击直接拍晕了过去……
......
闻鳞做了一个梦，自己正在不断沉入无声的黑暗，浑身酸麻无比，完全不能动弹，胸腔很快传来撕裂般的胀痛，而且，越来越饱……
嗯？
越来越饱？
什么情况？
他挣扎起来，立刻就发现这不是梦，他确确实实地在往湖底沉去，难怪会越来越饱了……
然后，
他，
可耻地，
溺水了……
他根本就不会水，一直都是，当初学了避水诀后就更不会去学了。
可恶！
为什么用不出来！
难道我就这样地淹死了？
就在他惊惶失措、以为此生完结之际，一只手将他拽住，带出了湖面……
......
用极其难看的狗爬姿势，闻鳞挣扎着爬至浅滩，毫无形象地趴着，他狼狈地大吐特吐起来。
直至吐无可吐，新鲜的元气进入身体，反转身体，他勉强支起半个身子，精神恍惚地四下望去，看见姬凰芷一手提着獠游向岸边，獠口里吐着水泡，一脸的晕眩模样，比他还不如。
“哈……哈哈……呕……哈哈哈……呕……哈哈……”
闻鳞开心极了，让你骑我身上！让你把我当坐骑！这下遭报应了吧！
一面吐着水，他笑得越发畅快。
姬凰芷走上岸，小心将獠放下，担忧地望着状若癫狂的某人：
“喂，你还好吧？”
“哈哈，岂止还好？是相当的好！”闻鳞胡乱抹去脸上泥沙，收敛疯态，一脸真切地朝姬凰芷抱拳道：
“姬姑娘，真想不到你居然会水，若不是有你在，我和獠可就真的完蛋了。幸好能有你同行。”
幸好能有我同行？
姬凰芷闻言愣了好一会儿，神情好像一下抛开了愁苦，她掩嘴笑道：
“你还说呢，一个大男人不会水，最后还要本姑娘出手相救……不过，獠也不会水，你们这一点还真像呢。”
闻鳞窘迫一笑，随即正色道：
“总之，多亏了你，姬姑娘的救命之恩，我兄妹二人，没齿难忘！”
“闻——鳞，你言重了，说到底，还是我欠你们比较多。”
“咳，他……没追来……”
艰难说完这句，獠便不省人事。
姬凰芷抱起獠，轻拍着她的背，獠吐出不少湖水，脸色也渐渐红润。姬凰芷一面帮獠梳理，一面用疼惜的语气对闻鳞说：
“獠可真是厉害，无法想象她只有十岁……闻鳞，以前你没能尽到你做哥哥的责任，以后可要好好照顾这个妹妹。”
闻鳞心中一震，异样地沉默，脸色渐渐变得复杂。
“闻鳞？闻鳞！”姬凰芷转脸。
“……嗯，我明白的。”
闻鳞起身活动开四肢，发现自己居然全身无碍，顿觉不可思议，深深看了昏睡中的獠一眼。
当他视线向四周看去，脸色显出几分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