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似醉,琴声如水,扬起渺渺洒洒的薄雾。
白衫蒙纱的清瘦女子独坐湖中冰面,十指柔荑专注抚弄在五道银弦,另有一男子跪伏于岸,开始述说。
突然,琴声骤停。
“为……什么……”
猜铭倒下,胸前泛起血泽,他不敢相信,女子会对自己出手。
“呵,为什么?”
白衫女子起身,抱琴缓缓踏冰走来,眼中冰极如同寒渊。
“咳……为……什么?”
他眼神涣散,气若游丝,却执拗地问道。
“因为你该死!”
白衫女子隔空一掌击向猜铭天灵,猜铭当即陨命。
明明没有触碰到,白衫女子却一脸厌恶地掏出白帕来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掌,最后又将白帕震碎,散入风中。
她望着湖光远岸,忽然泪如雨下。
良久,她轻声喃喃:
“猜姬傲,你终究是食言了……青漪会去找到他的……”
她面朝东方,缓缓而行:
“等我拿回了你的心……我就去寻你……”
她蓦然化作一道白影,与风同去。
……
焚境,东荒极西之国。
与北洲隔天谴林相望,距天谴关西北三千里,烙炎山上,筑建大城,近万年不倒,为焚境王城。
称之烈。
传闻烙炎山上有一秘境,焚苑。
焚苑之中生就一株九冠梧桐木,有妖族至圣凤皇就居于此。
可焚苑究竟在何处,普天之下,除了焚境之主焚天,再无一人可知。
此时,一身素袍的焚境之主就立于焚苑的虚空门扉不过数丈,面对着虚空门扉上旋转的鲜红流光,沉默不语。
他的神情极为复杂,追忆,悔恨,迷惘……
种种情绪,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袖间的碧色王玺抛向虚空,一道青焰划破长空,熊熊燃起,与鲜红流光相激相融,有巨兽嘶吼的咆哮似真似幻,虚空门扉剧烈颤动,绽放炙烈夺目的赤芒,当焚天视野如常,虚空门扉原本混乱的鲜红流光已然凝固,变成真实的绯色。
走到门前,焚天并没有伸手去推那扇门。
他脸色苍白,俊朗面庞带着难言的苦涩痛楚,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去触碰那扇门,而是任凭它在眼前重归虚幻,化作鲜红流光。
焚境之主神色复杂地收起碧色王玺,几次挪移,由阵法脱出秘境,出现在一座四柱浮雕的小亭,他由小亭的长棺中坐起。
放眼望去,四周竟然密密麻麻地全是这样的小亭。
飞身跃上小亭,他从腰间取下骨篪,吹响三次。
不多时,自远处飞来火红飞禽,三首三翼,六目六足。
其名尚付。
尚付速度极快,只一瞬便飞至小亭,并无停滞,焚天一跃而上。
尚付载着焚天越飞越高,一头撞破那碧色天空。
焚天的身上暴起绯红玄泽,丈许气罩将潭水除外。
只怕谁也料想不到,传闻中的焚苑入口,竟藏在烙炎山之间一处碧色水潭之中。
突破了潭水的束缚,尚付的三个脑袋这时齐齐欢呼雀跃,但瞬间又惊顿中断,它们齐齐地望向背上焚境之主,焚天一脸平静肃然,抬手遥指一个方向。
六翅振动,尚付速度陡升,向其手指的焚炎殿疾掠而去。
……
焚天缓缓踱进大殿,偌大的空间,只有青衣文士跪坐案前,一手书写,一手饮樽,此时被脚步声所扰,青衣文士微微蹙眉,放下青樽,转过脸来。
焚境之主没有走向王座,而是径自走到青衣文士案前,将青衣文士目光中的警告视若无睹,他神色慵懒地坐在案上,抓起青衣文士放下的青樽一饮而尽。
酒入喉间,眼神顿时一亮,待至脏腑,更是露出一脸迷醉。
“这樽酒,我喝过了。”
淡淡的语气,透出不悦。
“那又如何?”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碰,”青衣文士闻言,又蹙了蹙眉,很生气,却又显得无可奈何,“你这样,很不好。”顿了顿:
“你不觉得脏吗?”
“呵,本王不嫌你脏。”
“是我嫌你脏。”
青衣文士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道:
“反正你从不会为别人考虑。这盏青樽,怕是只能丢了。”
“……左无厌,你这个人果然很讨厌!本王的心情现在可是相当糟糕,你也要惹我生气吗!”
焚境之主勃然大怒,将青樽抛地,抓过酒壶痛饮起来。
“焚!君!孽!你可够了!别给我装疯卖傻!”
左无厌气极,一把抢过酒壶,面色俱是痛惜:
“你知道吗!这可是禹国小酒仙禹师霏的新酿,可不是给你这种没品的醉鬼像老牛饮水般糟贱的!”
他使劲用一块青帕擦拭焚天唇齿触碰过的壶口,清秀的面庞满是厌弃,迟疑了数息,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只酒壶,将原先酒壶中的酒极为小心地倒入其中。
焚境之主本就阴沉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分外难看,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喝道:
“左笑笑!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真的很脏吗!”
“不然呢,”左无厌歪着脑袋,鄙夷地撇去焚天一眼,摇头叹道,“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成王,唉……真是焚之耻辱啊!”
什么!
焚天瞪大了双眼!
居然敢说我是焚之耻辱!
焚天当即气的七窍生烟,他咬牙切齿道:
“笑笑,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们说好要一起喝到老,玩到老的!你现在居然敢如此对我”
“以前是以前,”青衣文士不耐烦地打断道,“虽说从没想过真的嫁你,但是前些年在沧国冒出个女人,现在又变出了个女儿……啧啧,焚君孽,你可真是令本相刮目相看呐!”
焚天闻言,高涨气势当即委顿,神色复杂几变,才讪笑道:
“笑笑,莫非你是吃醋了?……这个,你知道的,我可是一直拿你当兄弟的”
“可我却从来没拿你当兄弟。”
青衣女子此时脸上黯然,写满了哀怨,凄苦,一双秋水眼瞳盈盈望着面前男子,泫然欲泣。
“你!笑笑,难道你——”
焚天从未见过左无厌作出如此的小女儿姿态,这时完全惊呆了,良久才结结巴巴、磕磕碰碰地接道:
“这个,无厌,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也从来没和我说过,我以为”
“打住,”看尽焚天脸上神情变化,左无厌的脸色又是一变,眼神已满是戏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眨眨眼,一脸笑意更甚:
“我说从来没拿你当兄弟,因为拿你当的是我的姐妹——”
“而且我是姐,你是妹!”
她一字一句地说完最后一句话。
焚天一阵愕然,便是气极反笑:
“姐妹?我是你妹?你是我姐?”
青衣女子淡定地点了点头:
“从小如此,从来如此。”
她接着说道,加重了语气:
“君孽妹妹,你别忘了,我可比你足足大了一天又三个时辰!正所谓‘一日为妹,终身为妹’,你即便成了焚境之主,也还是我的妹妹”
忽然的一顿,她又脆脆地喊了声“君孽妹妹”。
“笑笑!你!”
“要叫姐姐。”
“……”
四目相对
焚境之主直视当朝左相的眼瞳,渐渐的,他脸上的恼怒释然了,继而消融,大笑:
“好!好一个姐妹之说!本王以为此生已是寂寞如雪,想不到还能得你一人认可!即便如此,本王又有何憾?哈哈哈!此句当得美酒以赞!”
他伸出手去,被毫不客气地被她拍落。
“放开!你以为你这般说,就能再从我这骗得半壶酒去?”
将酒藏入袖袍,见焚天脸色怏怏,左无厌随即正色道:
“好了,该谈正事了。荧惑来报,恰逢百年一变的‘飞虹天尺’,北洲那几城,将会有大动作。”
然后语气更为凝重:
“太卜几次施术,皆为大凶之兆。”
沉默中焚天表情转冷,将目光凝视向殿外虚空,语气尽是冷酷:
“呵呵,很好!本王的心情现在极差,那些个废物既然这么着急着要做令本王愉悦的祭品,这次大战就由本王亲临”
“不可!”左无厌惊呼着打断焚境之主的壮言,语气陡然转厉,“你绝不能去天谴关!”
焚境之主转脸,神色漠然:
“怎么,左相也信了太卜之言?”
“……”
轻轻一声叹息,她躬身跪拜:
“如此,左无厌愿随焚君一同征战北洲弃民。”
“……这”焚天脸上的漠然瞬间垮塌,“这个,笑笑,你不通功法,我看你还是……”
目光对视,声音渐息渐止。
焚之左相起身,收起信笺缓缓而行,行至殿门,稍稍侧过脸靥:
“不是有你在吗,我战无不胜的君孽妹妹?”
焚主闻言,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