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你问的问题,我却不一定能够回答。”
“你一定能够回答。”
越过闻鳞,渠离转身倒飞疾行,他望着闻鳞,似笑非笑:
“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刚才你差点就死了,你是在赌……这一路上,如果你都是这样的,能活下来,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运气……你所谓的底线,与你所要做的事,当真一步不退?”
“……如你所言,或许真的是运气,有些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但,正因为是我……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是运气。”并未回避与渠离双眼的对视,闻鳞说道:
“我只凭本心去做,这便无怨无悔。就像面对你一样,我做出了选择,剩下的选择,就是你的。即便后果非我所愿,我便也能承受。”
“哦?这话听着有趣……何解?”
细想了片刻,话语才渐渐响起:
“当我做出选择的时候,一定是考虑了很多的方面,然而当这些的结局都不过是死,那我为何还要畏惧?因为面对的是你,我的选择并不重要,选择其实在你,而我所能选择的,只能是面对时能令我不动于心的心境。这样最后如果侥幸活下,我,便还是我。”
语气一顿,是因往日点滴在他脑海清晰闪现,不忍抛弃。
他沉声说道:
“我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变。”
“呵,哪有人会是永远不变的。”
渠离闻言发出一声嗤笑:
“不觉得你说的这话很可笑吗?也有幼稚!”
“争辩这个问题本身没有意义,”闻鳞摇了摇头,并未被渠离的一句诘问动摇,“我要的答案,只有我自己能给,别人想给也给不了……即便给了,若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也不会要。”
“……呵呵,你这人可真是顽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渠离又有了疑惑:
“那你所要做的事,你这样的做法,假如你死了——”
“没有假如!我不会死,更不会让自己轻意死去!”噩事忽来,侵蚀所有美好,亦令他看清现实,心中郁结,他断然喝道:
“我现在活着,在未来,也一样会活着!渠离,像这般无聊的对话该结束了!你动摇不了我,也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从未被人如此打断呵斥,那人瞳处杀机迸发:
“这样的语气,莫非,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了?”
煞气翻涌,狂风暴虐,无数飞叶悬在闻鳞周身不过丈许——
更有触及脸庞、咽喉。
“我说过的,选择在你,而我选择的,只能是面对时的心境。”
渠离眯了眯双眼:
“飞蛾扑火……是在渴求着自取灭亡吗……”
他觉察到闻鳞一脸平静下,在心底其实隐藏着的疯狂。
气氛愈发凝重,却终是风浪平息,无数飞叶纷然落地,渠离嘴角还是挂上了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真是有趣,呵……你说的果然不错,你不会死——至少不是现在,在完成对你的承诺之前,我会让你活着。”
走前几步,闻鳞站到血衣男子面前咫尺,很认真地道:
“欠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还。一分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
“……这世上其实挺无趣的,一千个人,只是十来种模样……真该多一些如你、如他般,有趣、有胆的人才好……”
渠离转过身,断去对记忆中那人的回忆,伸手遥遥指向前方:
“不远了,就在那里,那里有株奇树,那头猪就守在那里”
“呵,它可也是很有趣的,相信不会令你失望。”
……
当身前古木倒下,闻鳞一眼就看到了渠离口中所说的那株奇树,还有在那树下趴着的庞大走兽——狪狪。
走的近些,那只名为狪狪的似猪走兽,正被一个晶莹剔透的气泡所裹藏,有莹莹微芒的细纹缠绕在它的体表。
看到这一幕,渠离皱了皱眉。
闻鳞望见了他这一表情变化:
“它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渠离将一截枝桠延伸过去,竟然直接透过了狪狪的身体:
“你看到了吧,实体化虚,它已经不在这一界了……想不到,它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不在这一界?”闻鳞面色沉下,“那它去了何处?”
“魂界。”
“魂界?”闻鳞一脸迷茫,“魂界是何处?”
其实闻鳞知道魂界,他还是元婴修士时,就曾元神出窍去过魂界,当时差点回不来,被师尊封住修为,做了百年的樵夫。
“告诉你也没什么。”渠离看了闻鳞一眼:
“传说不周山崩塌后,女娲与伏羲曾斩杀神秘大龟,炼化其八肢为撑天之柱,立于神洲八极。”
“伏羲取大龟六十四枚龟甲,以无上大法迁跃神洲中沉没的六十四界,以各天柱为中心,八界为一域,置八卦方位,以守八方天柱。”
“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称之离人界,位于东天柱的八极界域,其中就有魂界,魂界是其余七界生灵死后魂魄陨渡之处,其中皆为魂力虚物。”
“那它是如何能进入魂界的?”闻鳞忍不住开口,“看它胸口仍在起伏,应该还未死去。”
渠离神秘一笑,伸手指着面前巨树道:
“这都是因为它。你可别小瞧了它,它可是这离人界唯一的一株——勾魂夺魄。”
“勾魂夺魄?”
闻鳞从未听说一株树,居然是叫勾魂夺魄的。
抬头望去,眼前的这株巨树与凡树一般无二,只是长得更为葱翠碧绿,且生机盎然。
“不错!勾其魂,夺其魄,食其身,自长生。勾魂夺魄可以将生灵之魂魄送入魂界,而生灵的肉身便会这般逐渐化为虚无,其实是正在被它吞噬消化。”
这时闻鳞觉察到身后獠的轻微异动,他将背椅轻轻放下,獠睁着眼睛,懒洋洋地望着他。
“怎么样?”
“感觉快死掉了。”
“那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怕什么,你说过的,一切有你。”
“……是,一切有我……獠,很快你就会好起来的,不会太久了。”
又含下一枚血丹,小女孩眼睛向四处看去,落在狪狪庞大的身躯是变得呆滞,喃喃道:
“好大的猪啊,足够小爪吃上好久了吧。”
闻鳞没有听清,因为他已经站起身,好似呼出一口浊气,他转身面对着渠离,沉声道:
“你答应会帮我的。”
“她还能坚持两个时辰,”渠离却转过话题,“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上古的一件趣闻”
“说故事的时间有的是,”闻鳞摇了摇头,“该怎么做,告诉我。”
“……呵呵,这样的话……”
渠离笑着伸手指道:
“你直接去用头撞那棵树,晕过去,你就可以去到魂界了。”
“非这样不可?”
闻鳞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儿戏。
渠离耸耸肩,“目前,要去到魂界,我就只知道这一种方法。”忽然又戏谑道,“当然,还有一种,我可以帮你。”
闻鳞心底默然,明了了渠离言下之意,算了,撞树就撞树吧,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他又伏下身子摸了摸獠的脑袋:
“一定,等我回来。”
獠向后缩了缩,却根本逃不开,便将眼睛眯起:
“别摸我的头。我会等你回来。”
闻鳞笑了,又转脸向渠离问道:
“我要怎样才能找到它?又要如何将它带回来?”
“深蓝的星体,你一眼能看到,然后原路返回即可。若是它不肯和你回来,就你和它说,‘血藤之主在等着它’。”
不再废话,闻鳞退后五六丈,心底发狠,身形化作一道迅影,凌空时作鱼跃冲顶之姿,脑袋直直地就撞向那株勾魂夺魄——
咚!
那人身体无知觉地滑落,趴躺在勾魂夺魄虬起盘结的树根,已是彻底不省人事。
“哈哈哈哈哈!”
渠离发出畅然的狂笑。
血藤抱起小女孩来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眼中嗤笑不止: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哈!你说他是不是很笨?……其实不一定是要撞树,只要触碰它,不要去抗拒它的力量,昏睡之后自然会被带入魂界……不过,谁叫你哥哥敢用那种态度和我说话,我实在是很火大啊……”
獠恍若未觉,阴晦的眸处虚暗无物,读不出任何的情绪。
渠离见獠不想搭理自己,脸上流露出怏怏的神色,又在轻笑中放过,他拿出杞女之心,眼神温柔起来。
……
剧痛之后,便是一种陌生体验。
也不是全然陌生,只是很久未曾回味罢了。
感觉自己的魂魄被一股奇特吸扯之力强行卷走,他没有抗拒。
虚无黑暗之中,只看到莹莹光体的树干,叶,与根茎,而自己也如它们一般。
魂魄仍然保持人的形态,吸力自下而来,他向下坠去,经由根茎处的一点亮白点,果然来到了另一方天地,一处深暗无光的界域。
但又不是彻底的无光,有不知来处的玄弱光海涌动在虚空当中,涌来如潮,退去如汐,点点微芒忽明似暗,他发觉这时自己已完全是类似虚无的魂魄,形体所带来的五感丧失,被另一种更高层次的“魂感”所替代。
这里,没有所谓天与地的概念,“无”的力量发挥极致,虚空中一片寂灭宁静。
闻鳞“看”到,虚空中无数类似星辰的莹光星体明灭起伏,光色斑斓各异。星体与星体之间,偶有光路与之连结。
在他身侧,勾魂夺魄宝光夺目,煌然如同神物,无数根茎向虚空延伸,离他最近的一条根茎,连向了远处的一颗深蓝星体。
应该是那里,他如此想道,攀上了那条根茎。
行走中,他忍不住再次向虚空望去,有了惊人发现:
虚空中,那更为深邃幽暗的虚无处,居然是类似死黑色的岩状阴影与奇形宛若异兽的尸身轮廓,令他瞬间遍体生寒。
迎面若有似无的风,其中存在某种吞噬魂体的介质,这种感觉和那次一样,元神无时无刻不在细微减损,他没有更好的方法,或许魂界存在此类维持魂体消耗的法诀,但他不懂,所以只能加快速度,期望到达那颗蓝色星体时,可以摆脱这种困境。
深蓝星体越来越近,当闻鳞最终来到根茎末端,他发现眼前的根本不是星体,而是一个巨大且散发着蓝光的气泡,透过气泡,能隐隐看到一处地表小世界,勾魂夺魄的根茎向下延伸。
“就是这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