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前。
谷玄秀偷偷摸摸地蹲在一处草丛,左手夹着黑匣,右手摸着几枚古钱玩得不亦乐乎。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忧色,反倒是美滋滋的。她时不时地会向打斗处侧耳听去,又会时不时地自言自语。
古钱再一次在她手里哗哗作响,安静下,她伸手摸去:
“哎呀呀,怎么每次测的都是娇娇输呢?测的不对嘛,阿秀还是再测一次好了。”
悉悉索索,草丛在动。
“是谁在那里?”谷玄秀皱了皱眉,循声嗅去,“嗯,气味很不错嘛,也干干净净的,你是谁?”
“萌极!”
“咦,原来不是人吗?”谷玄秀伸手摸出,触到了软绵绵,毛茸茸的皮毛,“你是什么?是大龙猫吗?”
“萌极!”
又一声轻吼,那孟极忽然闪身在谷玄秀身前,三瞳流转起奇异的流光。
在它脸上,满是高傲不屑。
它与少女的眼睛对视,见那少女却没有丝毫反应,显得有些疑惑。
“不会说话,只会叫唤吗?好,那让阿秀来测一下吧。”
谷玄秀开心地拍了拍手,又低头摆弄起九枚古钱。
“萌极!”
试了几次,那少女仍没被自己瞳光迷住,孟极顿时不高兴了。
见少女好似柔柔弱弱的没什么危险,它伏下身子,探头仰视,渐渐逼近谷玄秀的脸颊,它将三处瞳孔流转,金、银、彩三道瞳光大盛,映向少女空洞无光的眸处。
在盲眼少女俏脸上仍是那恬淡表情,古钱在她合十的手掌中晃动,发出清脆的撞音,而少女口里还哼哼唧唧地吟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一切都仿佛很平静。
孟极的脸色渐渐变了,变得惊惧起来。
它吃力地想要转头,逃避,视线却被牢牢地吸住了,哪怕是闭眼也不能够。三处瞳光映入少女的眼眸,竟好似被卷进了浩瀚深海,无垠虚空,却又无声无息,且没有丝毫的涟漪。
它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它恐惧了。
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乞求的哀鸣。
谷玄秀轻叹一声,恬淡的神情不知何时已是一脸淡漠,九枚古钱悬在虚空,而她伸手往黑匣摸去,从里面摸出一个银色指环,空出的另一只手轻轻拉住孟极的长尾,将指环套了上去。
待一道白芒划过,孟极的三色瞳处变得只有一双黑瞳。
做完这一切,谷玄秀说话了。
声音却不似往日暖软,是清冷。
也唯是清冷:
“孟极,守护好我的徒儿,这亦是你的机缘,望你好自为之!”
停住的时间又开始流动。
盲眼少女忽然大声惊呼道:
“哇!我测出来了!你居然就是孟极啊!是那个让闻鳞魂魄出窍,又无可奈何的灵兽孟极!你好厉害啊!”
“萌极!”
那白兽讨好地把头往谷玄秀的小腿上蹭了蹭,望向少女的兽瞳复杂且畏惧。
“嘻嘻,孟极,你也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坏嘛……我们来做朋友好不好?”
“萌极!”
“哈哈哈!孟极,那你以后就是阿秀的好朋友啦!阿秀很开心呢!你呢?你也和阿秀一样的开心吗?”
“孟极!”
……
冰湖之上,一峰暴动!
“黄颜!你居然敢夺我孟极!好胆!”
它终是破冰山而出:
“好!很好!你夺我孟极,那我就令你徒儿做我青丘的林奴!”
封神镜上情境再换,显露的,已然是缥缈仙峰上,流云飞瀑旁,一位身着黄裙的捧萧女子。
“红尾,一切因果,你我心知肚明。没有你种那因,也不会有今日这果。孟极如今暂时入我命宫,得阿秀认可,这可是它的一份机缘。”
黄裙女子望着瀑布,瀑水冲撞而起的氤氲雾气,将冰湖上那边的景象清晰演化。
“说什么蠢话?只是小小地洞悉了微未的天机,难道你就以为能掌握这方世界的命运?哈哈哈!可笑!你不过是人!”
“黄颜!快还我孟极!不然我保证,那你好徒儿踏不出我青丘半步!”
“……也罢,”黄颜轻叹一声,“既然如此,就用你昔日所求的那件事来作个交换,如何?”
“呵呵呵!黄颜!你以为我和你们人一样吗?孟极是孟极!那件事是那件事!”
略一沉吟,她又给出一个提议:
“五年。那孟极守护我这弟子五年,我就替你了结那件事。”
“……好!”红尾大声作答,“我就给你五年!”
飞瀑之上,画面消失。
而瀑雨重下,又将万声杀去。
黄裙女子静立许久,才幽幽开口:
“阿秀,姐姐突然觉得,没了你的流云飞瀑,变得好安静呢……”
……
“你又是何人?”
握在右手的羽箭自燃,瞬间化为了飞灰。
望着那持弓青年,姬长歌的脸色很是不解:
“你们北洲人还真是奇怪……你这样莫名其妙的出手,我的心情可是也会突然变差的。”
看一眼手中的日月双轮,眯眼向青年颈处看去。
“快躲开!”千屠娇娇冲诗奴惊怒大喝。
“躲?为——”
恶风袭来,诗奴只觉腰际仿佛被一柄重锤迎面重击,便即刻失去了意识。
轰!
他狠狠撞裂一株古木,惊醒的瞬间又再次晕厥。
场面一时变得寂静。
姬长歌望着千屠娇娇:
“你也很奇怪……他不是来帮你的吗?”
“他不是来帮我的,他是来找死的!”说着千屠娇娇又一脚将那举父踢晕,“碍事的家伙不在了,我们继续!”
攥在左手的画戟又燃起那浓重煞气:
“你真的很强!不过,这正和我意!”
她竟将画戟猛地向姬长歌掷去!
姬长歌轻松闪过,看向女子的眼神越发不解了。
千屠娇娇赤手空拳地大步走来,手臂上的护臂滑落,“咔嚓”的几声机栝响动,在她手上戴上一副冰蓝拳套,待她催动玄功,便有水汽萦绕,闪烁起森然的寒意,刹那幻出冰蓝鸟首,又即刻化作冰霜之气。
姬长歌眼神闪动,不由笑道,“火对冰吗?”心中突生警兆,他焚作炎光,一瞬遁至三丈之远。
轰!
又疾闪几次,直至日轮迫开那道黑影,再看过去,竟是那把画戟。
四周空空无物,它却好似被人握着。
“好像变得麻烦了。”
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一丝凝重,他缓缓而道:
“看来,我也是该要稍稍认真些了。”
持轮的双手左右张开,身后火翼舒展,他缓缓踏步虚空,居高临下地对着地上招了招手:
“来,我们,继续。”
……
“咦,守豬,你将那合窳解决了?”
看清幽暗处出现的庞然大物,闻鳞松了口气。
“刚打完一架……我又赢了,”守豬走到闻鳞身前,“你怎么这般狼狈?”
“这疯女人!”
他又低声咒骂了一句。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子那边有情况,我也是被人迫到这里的。说起来,这会儿怎么突然就安静了……”
望去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忧虑:
“我们快回去吧。”
“嗯,好。”
……
本就隔了不过二三十丈,几个呼吸他们便赶到了,一眼就看到空地中央正颤抖不止的黄褐葫芦。
而在不远处,那名为姬长歌的赤衣男子,此时正神色慵懒地卧躺在一块青石上,左手撑着脑袋,右手轻松地把玩着一杆画戟,千屠娇娇倒在他面前不远,生死不知。
闻鳞四下望去,并没有看到谷玄秀的身影。
他稍稍松了口气。
目光落在姬长歌身下青石一眼,他将青君提举,缓缓走去。
“你居然回来了。”
姬长歌似乎有些不悦:
“我以为你会死在那个妖妇手里,那样倒也省得我亲自动手,结果,你还是回来了……我实在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而且”
皱了皱眉,他叹息着道:
“你的帮手貌似多了一点,才收拾了那女人,现在又冒出一头猪……不过,若是猪的话,”
他舔了舔嘴角:
“烤来吃,味道应该还不错吧?”
说罢,在他的手里,燃起了火。
……
有时候,就是这样。
当你绝望的时候,瞬间会降下希望。
可当你以为那是希望的时候,其实只是为了让你沦丧于更深的绝望。
光明之外,黑暗囊括。
你若对它抱有期待,那么,当它真正露出獠牙的那一刻,你便会看见终焉的恶。
那时你会发现,在这样的世界,黑暗根本就是永续,黎明从不会到来,晨曦也绝无可能泛起。
所以,走入黑暗的众生,尽管痛苦的哀嚎吧,尽管去憎恨命运的不公,尽管去走上那条不归之路……
渐行渐远,越陷越深……
直至最末,怕是连回头望上一眼的勇气也不存了吧?
“后悔吗?”
他问自己。
“没选择走上黑暗的那条路……”
又一次挣扎站起,他用力擦了擦在嘴角的血沫。
“果然还是不会后悔呢。”
抬头望天,阳光打在脸上,好痛,痛的让他心底绝望。
“放了它。”
他再次说道。
“你既然没有杀那女人,也可以放了它吧?”
“或许我该一次杀了你,而不是像现在的这般残忍。”
姬长歌悬立虚空,右手提抓守豬,火光冲天,面色无比冷酷:
“再问一次,你妹妹,她在哪里?我说的不是那个眼瞎了的,她根本不会功法”
“还是说你妹妹,她已经死了?”
“不要说。”
火光中,那个声音虚弱,但坚定:
“你不能说。”
“守豬!!!”
闻鳞大叫一声,泪流满面。
“……她果然还没死,快说!你说了,我便放了它!”
“不能说!”
仍是守豬在拒绝。
他死咬着唇,几番欲言又止。
他是不会说出獠的下落的,那他还能说些什么?
但他还是想说些什么啊!
可恶!
“你杀了我吧。”
他只能这样说道。
“你放了它,杀了我。”
“我也很痛恨这样的自已,”在姬长歌的眼眶,隐约滚落下一滴热液,然而,他的语气却没有任何地动摇:
“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
他一字一句:
“獠,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