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苑幽僻,草木宛若古境。
姬长歌悠悠然走进此间,信步缓缓而行,面上始终带着淡淡莫名的笑。
随手招来一枚树果,他尝了一口,甘甜化液,更是满足地眯了眯双眼。
不多时,他走到一处寒潭。
寒潭水汽袅袅蒸烟,将周围青石草木染上一层薄霜。
一丛寒笼草临在脚边,他轻手拍在笼寒草的笼盖,从中取出一个玉瓶。
浅饮下一口,脸色一闪而逝的靛蓝。
他长长呼出一口白霜,惬意地道:
“冰液冷千沾,一夜寒笼酿。呵……竟然真的一夜就酿好了,真是美妙……”
随即宽衣解带,裸体涉入寒潭。
微火起澜,将一潭碧水顷刻煮沸。
姬长歌一脸愉悦之色更甚。
他慵懒地靠枕青石,一口树果,一口冰液。
少时,左胸羽纹泛起灼热的红芒,一道火红小影透体而出。
绕树三匝,演化身形,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
名曰:
毕方。
姬长歌伸出右手,火灵毕方便停在在他掌心,他又伸出左手,在食指指尖燃起花火,逗弄着毕方玩闹。
踏、踏、踏、
远处传来愈近故意的脚步声。
停在林外。
“师兄,你怎么又来这里沐浴了?让人看见多不好?”
“这里环境不错,我也好久没来了。”
“那你快好了没有?”
“有事?”
“嗯。”
片刻之后,姬长歌穿衣走了出来。
姬暮雪看他一眼,抛来一个青壶。
姬长歌接住,凑到鼻尖嗅了嗅,嘴角弧度扬起,灌下一口。
“哈哈哈,过瘾!这几日虽是尝了不少佳酿,但要论及霸道绝伦,还是我焚国的焚饮最上!”
“看来师兄心情不错,那件事也一定办得很顺利咯?”姬暮雪手上举着一个玉杯,笑眯眯地道。
“是啊,很顺利呢……”
姬长歌亦是笑着眨了眨眼,向姬暮雪举起手中青壶,青壶玉杯隔空虚碰,却有脆声。
在姬暮雪饮酒之际,忽然又道:
“顺利地让他们给逃了。”
“咳、咳咳……”
望白衫上满是沾染的酒液,姬暮雪羞恼地瞪去目光,姬长歌便笑的更为欢畅。
“师兄!你能一次把话说完吗?”姬暮雪气道。
姬长歌作沉思状,在姬暮雪即将发作之时,轻笑道:
“尽量吧。”
话音落下,换来姬暮雪一记更为狠俏的冷眼。
而就在此时,姬长歌忽然将神色收敛,抬头远眺北方。
姬暮雪同望过去,但见那处天际阴云密实,恐有气象之劫,心中隐隐不安。
“师兄看到什么了?”她忍不住道。
“有强者挑动天地元气暴乱,引动雷劫轰杀!”
直至半刻钟后,视野中一团蓝色映影散去,姬长歌才放松了神色,却是一声嗤笑:
“呵,好胆色,居然敢在天之裂痕下如此放肆……”
以天命之境,姬长歌自然可以感应道丛云之上,苍穹之顶那横亘着的巨大天壑。
“师兄?”
目光对视,姬长歌无奈道:
“你还是回去问师傅吧,我可不想被再那老头缠上。”
姬暮雪闻言颇为郁闷,便将俏脸沉下,准备以威逼之,却听姬长歌又道:
“对了,丫头,师兄那件事没办成,你好像也没太生气……这倒是奇了……”
明知道姬长歌是故意转移话题,姬暮雪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生气,你在乎么?”
姬长歌一脸尴尬。
姬暮雪便叹了口气,气郁地将玉杯中剩下的小半口焚饮一口饮尽,脸靥一闪而过的红彤,再看眼瞳,已似有一点微醺:
“不过话说回来,虽是师兄失了手,我这心里好像真的没什么不快,反而莫名地觉得轻松……这倒确实是奇了。”
“其实这也正常。”
“哦,这下师兄又有高见了?”姬暮雪冷着脸道,“师妹洗耳恭听!”
姬长歌的脸色些微地变化着不自然,轻咳半声坦言道:
“如你我境界之人,六识自然敏锐,看去人的第一眼如何,心中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乱说话的人,以姬暮雪你的性子,定是第一时间就出手了。”
“你既然没有出手,便就是说,你其实不想杀,更不想亲自动手。”
“既无杀意,亦或是抱持者些许微妙的好感,如何又肯轻易杀人?于是功败垂成,心中也无失落。”
是这样?
姬暮雪这样问着自己,脸上渐渐有所领悟。
又听姬长歌接着说道:
“丫头,两年过去,你的修为应该已至地境三重了吧?”
“是。”
一阵风来,吹起树影晃动,沙沙作响。
而两人静谧相望。
姬长歌欲言又止。
“呵呵……”姬暮雪忽然轻笑,缓缓踱步,举目投向那处天际,眼神莫名闪动,片刻后回望姬长歌:
“师兄说的果然不错,暮雪现在想想,确实心中杀念不够强烈,甚至连关着他们的想法也未曾有过……”
又歉然一笑:
“自己不想做,结果还吵扰了师兄,害师兄你空跑了这一趟……”
姬长歌默然半晌,终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这丫头性子倔强,既然她不肯说,且由着她吧。
想到此处,姬长歌宽然笑道:
“无碍的,其实出来转转,还是能发生些有趣的事……那两人的事……暂且揭过吧……若是他们不知感恩,师兄自会去做个了结。”
顿了顿,便随口问道:
“凰芷如何了?可曾醒了?”
姬暮雪沉默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她……”
“看来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似有所感地望去一处方向,姬长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十日金乌吗?呵呵呵,还真是来了个了不得的家伙……”
……
大战过后,紊乱的天地元气终于将狂雪暴风引致。
风雪中,闻鳞沿一条断裂峡谷的崖壁艰难向北涉行。
竟然真的是夺舍!
真是讽刺!
他又回想起那时情境,奄奄一息的孩童,那即将溃散的清澈眼神……
呼吸几促,他便停下,在风雪中默然半晌,感受着夺骨寒意,他回头望向南面天际:
“雪杀城的人一定会追来,那疯女人说不定也还会出现……我绝不能被他们抓住了”
“你好,小兄弟。”
温和的声音即便是隔着风雪,也是清晰。
闻鳞缓缓转身。
见峡谷中探出冰龙的脑袋,四角之间立着一个蓝绸的男子。
心中微微一动:是他?
“你好,小兄弟,在下想问个路,”水汘渃一脸笑意,“请问,青丘林海怎么去?”
目光对视了片刻。
“阁下,你一直往西北面去就可以了。”
“多谢,那在下就不打扰小兄弟登高赏雪的雅兴了。”
我这是登高赏雪吗?
闻鳞闻言,些许的无语。
“客气了。”他讪笑着抱了抱拳。
水汘渃微微欠身,这才御冰龙翩然而去。
“阁下!”
远远传来闻鳞的呼喊。
“何事?”冰龙停下,水汘渃潇洒地转身,淡笑安然。
“阁下!你去的那边是南!向西北,该往这边走!”
“……”
……
一角宫阙,将风雪阻绝。
更与雪杀城万千梅株筑成大阵,将方圆近千丈尽庇护其内。
这角宫阙原本隐没虚空,在风雪欲来之时显露形迹,又在风掠云侵之际展露威能。
青锈的墙砖隐隐流光,昭示着这应是一座古老的宫廷。
有半截玉匾挂于宫门,繁复的字体刻金若青,无人识得此字为何,即是命宫之主,也是望字而去,不留片语。
“当悬而不肯堕世,这当是一座天坠的仙宫。”
有人这般揣测。
曾有人翻墙而入,却再也未能回来。
纵然天命强者进去,亦是如此。
虽是不得其法,但仍引来诸多强者觊觎,争相拼死搏杀。
直至雪杀城立,归于猜氏一族。
光阴流转,宛若指尖流沙。
忽然一日,一枝神秘花枝破出宫墙,耀比灿阳。
更有一枚红果孕育其上。
雪杀城上,顿时血流城河。
然而最终谁也未能将红果掌握手中,有绝世强者拼死斩获红果,红果却在离枝刹那化作一道烟尘,那名强者气的险些吐血而亡。
数年之后,神秘花枝已长三丈,且又是一枚红果孕育。
强者翘首以待,直至红果熟透迸裂,一只小猿迎风见涨。
这时,那截花枝才显出真形,竟是一株灵梅。
只见小猿轻松地采下一截梅枝,坠下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梅枝种下,抱着梅枝呼呼睡去。
一日之后,便成梅树。
小猿,即是梅尊者。
当百日后,梅树成林之时,大阵已成,风雪从此不侵雪杀。
……
“两位,这便是我雪杀‘不坠梅宫’的传说了。”
“呵呵呵,果然有趣……贤弟,你我总算是不虚此行了”
就在这时,天空炸响一个男子震怒的啸喝:
“猜鲤寐!你自己看着办!居然要我妹妹帮着你弟弟抓男人!哼!”
前来雪杀城游历的两兄弟收回了目光,相视沉默了片刻,开始了以下对话:
“费解,这可当真令愚兄费解了。”
“哦?贤兄觉得何处费解,不妨说出来,愚弟也好一起帮着参详参详啊。”
“嗯,贤弟啊,你也听到方才天上那位兄台说的话了。其他的都好理解,就是首句的‘猜你妹’,愚兄很是不解啊……”
“……贤兄啊,你看会不会是这样的……”
另一人顿了顿,侃侃而道:
“他们应该在玩一种名为‘抓男人’的游戏。‘猜你妹’说明这游戏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不仅要抓,还要猜。而且,‘猜’在这里应当是‘被猜’,所以‘猜你妹’的意思是,被你妹猜。”
“哦?这是这般解释的?”
“当然了!所以全句话的意思应当是——”
那人轻咳了咳,面有得色地道:
“大家都在玩游戏,你妹妹猜中了你弟弟要抓的人,却凭什么要我妹妹去抓?这破坏了规矩,我很不高兴……至于下次我还玩不玩这个游戏,你好好思量一下……这般解释,贤兄可听明白了?”
“哦啊啊!原来如此!听贤弟一言,愚兄顿是茅塞顿开!贤弟真是高才,高才啊!”
“哈哈哈!过奖过奖,愚弟也只是突然想到……贤兄过谦了!”
终于,他们看到面前那位向导黑锅一样的脸面。
“咦,这位兄台,你是病了么?气色很差啊!”
“无碍的,贤兄,愚弟这有可包治百病的灵药,上命丸——”
“鬼才要你那‘丧命丸’!啊啊啊!!!我受够你们这对笨蛋了!什么‘猜你妹啊!’分明是猜!鲤!寐!这是一个名字!一个名字!”
“这是一个名字?”
两兄弟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而道: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