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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唤作堂叔的,被黑色斗篷盖着的吴鸿博,从北方山门所列坐的阶梯上缓缓站了起来。
惊鸿雀跃地冲向旧主,临近时,黑斗篷顺势翻身上剑,随着顶帽的滑落终于现出了他的真容——
竟然真的是吴鸿博!
这张本不该出现的脸,令当年参与过即翼山血战之人尽数惊站起,众目睽睽之下惨死于乱箭当中的吴鸿博居然复活了?!
亡者再临,谢臻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亲手将铜匣交给金龙又亲手将龙鳞送回的吴鸿博,终于坐不住了。
“吴问苍你好大的胆子,大庭广众下竟敢找人假扮吴鸿博!”
“假扮?”
堂叔沙哑的声线里灌了铅一般地冷漠。
“你倒是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假扮!”
黑色的斗篷被他抛向空中,吴鸿博用力扯开了衣襟,将整个上半身赤裸裸地袒露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天啊…”
“这…”
比惊叹更多的,是唏嘘,甚至于恐慌。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幅身躯,那定是这四个字,千疮百孔。
堂叔充满肌肉感的胸膛与脊背布满了箭孔,刃伤,灵击等等等等各式各样的新旧伤痕,像是受过挤压一般层层叠叠快要难分彼此!更为吓人的,是他如死人一般干燥发灰的皮肤,似乎是为了愈合太多的致命伤而用力过猛,竟覆上了一层硬厚的角质。
就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
部分修者实在经不住这猛烈的视觉刺激,干呕声东起西和,衬得气氛更加诡异异常。
起剑!
惊鸿听话地在吴鸿博的手里利落移动,顺着他熟稔的动作舞完了即翼山剑法标志性的第二式,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忤合剑之清阳剑第二式,列星辰兮凤翔舞。
一记旋转回身重劈,堂叔收了剑,傲然环顾四周。
再无人敢怀疑他的身份。
“谢臻!当年我和大伯去堂亭求南离,你们却把南离锁进了黑岩育沛的铜匣里,让我拿着这匣子去与龙叔换三百片龙鳞,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还要狡辩些什么!”
“不可能!当年吴鸿博惨死是大家亲眼所见!你休要在此装神弄鬼污我!”
“没什么不可能的。”
吴问苍将惊鸿的剑鞘丢给堂叔,如死神一般开始为他雅正的名誉进行倒数。
“‘北有国曰无启,逝而不腐,百岁以还。将心替心,可以命换命。’谢臻,可别告诉我你没听过。”
谢臻死死地望着面前死而复生之人的胸口,大吼出声:“你说谎!当年吴家只剩赵情和你!哪还有人肯以命换他!”
听懂了这句话的人噤若寒蝉,没听懂的倒是骚动起来了。
“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心啊命啊的?就不能说人话吗。”
“嘘,你没文化就别乱开口。无启国的传说你都没听过吗?”
“古时北方有个国家名叫无启,那里的人死后既不会腐烂心跳也不会停止,百年后便能再度苏醒。据说只要挖出他们的心脏安到胸膛里,死人也能马上活过来。但被挖了心脏的无启国人会骤然诈尸暴走,一定要将取心之人的心脏安到自己体内才能平息,这就是‘将心替心,以命换命’。”
正对着堂叔胸前左上方那拳头大小尚未彻底填平的淤紫色凹陷,谢景终于忍不住转身呕吐了起来。
吴鸿博这一身简直是兼备了地狱回魂前来索命该有的一切样子,将整个少华山都笼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换命之说更是深深钉入了众人心里,无人不信。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有有这么可怕?那那这吴鸿博的命是谁去换的?还真真舍得。。”
马上,问苍就给出了答案。
“哦?你好像漏了一个人啊,谢臻。当年我们即翼山可还有一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就是我爷爷,‘擎龙圣手’吴青云!”
“那更不可能!是谁都不可能是吴青云!”
“怎么不可能?当年我爷爷既没有出现在即翼山,往后也音讯全无,我也是见到了堂叔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怎么听起来,谢老掌门你好像对我爷爷的行踪倒是了解得很啊!”
“你!”
谢臻愤怒地指着吴问苍,哑然失声良久,却再没了下文。
“是,你当然能确定。毕竟我爷爷可是以身相抵才换金龙得见南离,换堂叔捧着你设计好的铜匣去害我满门英杰,连他自己最后也死在了你们堂亭山!谢臻狗贼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
问苍将那铜匣狠狠地摔向堂亭山一众!
谢臻无法否认。
龙鳞甲已经让人对他产生了动摇,吴鸿博的出现更是让大家一边倒。而方才气急之下露出的这破绽,他是无论如何都圆不回去了。
结束了。
这场无声的战斗,谢臻终究还是败给了吴问苍。或者说,是败给了他自己的心虚。
“竟然真的是他!”
“卧槽!”
“这也太他妈的…”
……
终于尘埃落定,在满场的谴责声中,“吴鸿博”冰冷地看着谢臻,终于揭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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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他!”
“吴问苍你别给老子输了!”
“为当年枉死的人报仇啊!”
“堂亭山不配当仙门!”
“他娘的,给老子干翻那个老混蛋!”
纵是丑事败露,满场嘘声,该打的还是得打。仙门大会可不是什么选举正义高歌善良的地方,一切仍要凭实力说话。
堂亭山与即翼山之间,说白了也就是私仇一桩,不是什么危害整个修届安危存亡的大事,也怪不得公良舒与孟还等尊贵人物从头到尾也只顾看戏。
何况,谢臻虽为堂亭最强之力却早已退隐,确实代表不了现在的堂亭山。
就算没了谢臻,堂亭山如今的实力仍能独当一面,南方其他山门更是难以望其项背。谢衡,谢景,陈茂,孙柔,撇开这些一等一的高手不谈,小辈中的谢承安与祝云平也双双突破出尘境,战力甚至比当年不降反升。若是让问苍仅凭一人之力挑战整个堂亭山,光是车轮战都够他受的。
好在,问苍终于争取到了他想要的机会——
与谢臻单挑。
不需要面对谢景等人的阻拦;
不需要以一敌百,亦或是召集更多的人为他去堂亭送命;
而是在修届百家山门的见证与支持下,为即翼山一雪前耻!公然复仇!
虽是正午,明明应该是阳气最盛的时刻,天气却阴阴沉沉,压迫着场上的两位杀神。
吴问苍背手苍握着驰云,惊鸿飞于脑后,肃立在比试场东侧的萧萧寒风中。
被逼下台的谢臻虽声名尽毁,但毕竟也是修届实力排得上前十的人物,光是站在场上这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就是问苍学不来的。
“小子,你根本不知道你毁了些什么!”
谢臻不知哪来的口气,竟没有半点的羞愧之情,就好像当年之事是他理所应当一般,听得问苍更是恨意上头。
“上一个说这种话的人可被我按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不如我就让你的这张臭皮老脸与这地面好好亲热一番,反正你也早就不要了吧!”
执剑用力凿了凿陆大师兄昨日辛辛苦苦修补好的比试台,问苍以声作应。
当然,坐在北边的梁大哥可并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体干过问苍说的这种事。
“愚蠢小儿,真是如你母亲一般执迷不悟!”
阴沉的天气突然被照亮,却不是因为天空放晴,而是地面升起了一柄五彩的太阳——
九霄出世,熠熠其华。
果然稀世宝剑就是不一样。
宽重的九霄剑被谢臻单手握着,斜立于他身侧,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轻微震动,身上耀眼的五彩灵光就是它发出的厉声质问——
你奈我何?
上一次见它出鞘,还是在招摇山,看着它一剑一剑在躲闪不及的娘亲身上撞开道道血肉豁口,鲜血喷涌。
只可惜,用剑之人,根本就配不上手里这令天地变色的浩然正气!
问苍令驰云浮于身前,左手引下身后的惊鸿剑,双剑一黑一银,一粗一细,一右一左悬于面前。
没谢臻那么夺目的阵仗,他双手分别握剑,不是剑柄,却是剑身——
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双拳中流下,顺着剑锷,剑从,剑脊,由血槽顺流直下一路淌到了剑锋,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双剑上浮动的灵光瞬间溢出了剑身,如冤魂飘荡,将剑上的新鲜的热血牢牢锁在了血槽当中,马上成了两把邪意骇人的血剑!
爹,娘,爷爷,小叔,堂叔,即翼山所有枉死的人啊,我吴问苍,终于能为你们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