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四四方方的宅院，从进门开始，细柳就感觉这里不一样：方正对称，无论是脚下的地砖，还是头顶的树荫，像标尺一样对称，可见其主人是有强迫症的。
刚才还在想，这有些古板的小公子，怎会有一位喜欢新鲜的老祖宗，现在看来，估计是这强迫症的后遗症，虽然对称工整齐全看着是舒服，但人嘛，总是不一样的，架不住有些就不喜欢这样，觉得压抑。
细柳在心里做着思索和考量，虽然东西她不用真做，但摆盘可都是她的设计，既然来了，就要做到让人满意，这才对得起她来一趟。
“我叫周齐，一会儿别称呼错了。”宝蓝衫的小公子终于报了家门。
细柳松了口气，“幸好你说了，刚才进来我还在想着怎么问你呢，你家门匾上都不带姓的。”
周齐下巴一扬，不无得意的道：“大楚找不出第二家将军府了，敢直称将军的，也就我们周家，你好歹是个开门做生意的，怎么这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还鄙夷细柳了。
细柳大言不惭，“心思全用在怎么做好吃的上了，哪有这么多精力知道这些？和我又没关系。”
周齐没听过这种言论，微微皱眉，“现在你已经来了。”
“所以我现在问询了解着，”细柳说，“你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多说点儿吧，我不瞎打听，你只用说点有趣的高兴的就行。”
周齐白了她一眼，“还知道分寸，行，那就告诉你点儿。”
……
这小子就是被养刁口儿了，只喜欢被人捧着，又太聪明，分得清是敷衍还是有求，说白了就是有点古怪心性，又不影响整体，在长辈眼里是个活泼的小辈，在同辈眼里是个惹不起又有本事的权贵。
啧，家世好就样样好，真是没得说的。
细柳这么想着，手底下也没停，该筛面筛面，该倒模倒模，该入锅入锅，顺便交代一句，“中小火。”
可能是因为出身不同，这将门里，连厨房丫头都练功，真有点儿杨门风采，额，或许是人家风采在前？昨晚被强制留下，说是今早还得准备早点，然后细柳就见识到人家阖府练晨功的景象。
头一次见这种氛围，以前她只在公园里间过老头老太们练那些体操，挂着太极的名。虽然时间上对她而言是几十年，但也是两辈子，原本她也是要练功的，但看到人家这样，她不好显露，便去厨房练刀工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夜不归宿，周齐说会安排人去胡杏斋报信的，但她没得到反馈。
早上的厨房是最忙的，厨房管事真是没骗她，昨晚说的时候她还有点儿不信，觉得如果早上忙，那肯定中晚也会很忙，但现在真是震惊她一脸，煎烤蒸煮几个灶台全都在忙，再加上时间紧，看上去真是不可开交。但又忙中有序，井井有条。
“上菜！”
末了，掌勺大厨喊了一嗓子，门外的丫鬟小厮们列队进来，一一端走，最后面一个小丫鬟叫住细柳，低声说，“姑娘跟我走着，老太太说了，要见见您。”
昨晚上的菜她没听到回馈，以为今天能走人了，眼下看来，是走不了了。
细柳跟在最后，进屋的时候，饭菜都摆整齐了，桌上有老有少，显然是人家大半的人都在。
周齐也在列，看到细柳，便说：“新来的厨娘到了。”
老太太抬眼，打量了她一番，又看了看桌上的糕点：“这么小？真是她做的？没借别人的手艺吧？”
“没有，她会的可多了，都是自己做，以前在胡杏斋卖的糕点，盒子都是她自己做的。”周齐不知从哪听到一些话，都往上添，还说的很认真。
老太太吃了一口小酥点，寸许长的杏仁馅料，立时点头，“嗯，心思巧，看得出来，那就先留下试试，等过几天，我邀请我那帮老姐妹们来，都尝尝鲜。”
周齐回头说她，“你还愣着？还不赶紧谢恩？”
细柳只是在门口站站，这就被决定了命运？开什么玩笑，她如今是为了多认识点人，知道些事，又不图身份，对这高墙院内的职位，根本不想要。
于是立刻说，“不是说好了，今天就让我回去吗？怎么就成贵府里厨娘了？您若想吃点心，胡杏斋的大门开着，您随意去买就是，我也可以现买现做，一样是新鲜的。”
周齐旁边的公子说了话：“胡杏斋开着，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儿给我祖母做点心，是你的福气。”
果然，有钱人家是不会懂尊重人的，细柳被触底，决定反弹：“这等福气，我可真要不来，胡杏斋是我一手开的，和我的关系就是，我在胡杏斋在，我不在胡杏斋也不在，周公子不要太强人所难了。想来老太太不知道前因后果，若是知道了，必不会强留。”
这小子比周齐更横，“一个厨娘，还有什么前因后果，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太太微微制止，“怎么回事？这厨娘是被抓来的？”
周齐赶紧说：“没有，她自愿来的。”
老太太目光如电，看向细柳：“你自己说。”
细柳浅笑，“是周公子请我来的，说是家里老太太喜欢吃新鲜的，让我用我知道的做法来做些菜品，比我的菜单价格翻一倍给工钱，我便来了。本以为周公子是尽孝心，我来挣钱而已。”
老太太对她这反应有些意外，不，是大感意外，头一次有丫头被她看着不害怕不惊慌，反而还笑起来说的清清楚楚，这份沉稳，她家的孙女都没有，至少在她面前从来没这样过。
“你真是个厨娘？”
细柳笑容渐敛，“您昨晚吃过一次了，今天这也尝了，还满意吗？”
怀疑她别的可以，怀疑她的手艺，咳，这可是得天独厚尽此一家的产品。
老太太追问，“你可有师承？家门何在？”
被问及此，细柳微微握拳，“师承家母，已经作古多年，家门只剩我一人，您吃饭就吃饭，问这些，和吃饭并无关系。”
这些人真是太可怕了，接受不了别人的本事，但凡有点儿本事就一定要找借口，否定人的努力，一味的说那些外在，要么是师父厉害，要么是家庭厉害。
如果这人自己不厉害，外在的这些再厉害也并不相干，就好比一个人，胆小懦弱毫无主见，你就算给他一把刀，让他去砍大活人，他也只会把刀扔了，自己抱头哭喊“我不敢”。
老太太目光微沉，细柳还以为自己把她惹火了，可能马上就要被打，就听老太太说，“小五，跪下。”
周齐起身，往侧走了一步，扑通跪下，跪的笔直。
细柳后退一步，下意识想躲——至此才感觉到这里的规矩厚重，从头到此，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没一点其他声音，也没人敢插嘴，除了周齐身边那个小子，老太太说一不二，这屋里，没一个敢否的，细柳是头一个，不仅没被指责还连累了请她来的正主，能不怕？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你先出去。”
细柳刚低了头，没看到她的目光，故此不知她说的是自己，没动。
老太太看她没动，以为她不是怕，便说，“小五，你平日里怎么做我都没管过，总觉得那是你爹的事，可你看看，你这一件比一件过分，如今都会拐带人家小姑娘了，即便她身份不高，出身不好，但被你这么强拉来，日后如何做人？你可知错？”
周齐低头不语。
细柳想说话，一抬眼，正对上老太太的目光，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点儿……使眼色？
她似乎看懂了，试着说，“不是，老夫人您误会了，周公子是请我来的，说好做三餐，如今两餐已过，午饭老夫人想吃点儿什么？”
老太太就等着她说话，立时就笑了，“真是位好姑娘，你不是有新鲜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一样我没见过的？”
这一桌中规中矩的，自然不新鲜，细柳说，“您是见多识广，这些自然入不了您的眼，只是早饭不适宜重口，您……”
老太太摆手打断，“我喜欢就行，这吃饭除了饥饱，喜好也很重要。”
细柳真心笑了：“老夫人高见，那您先垫垫，我去给您准备，未时之前，我都能在这儿，保您吃好如何？”
“小姑娘胆色不错，我喜欢，周奕，你去帮忙，她需要什么，你吩咐人准备。”
细柳这才行了一礼，道了谢，就喜欢这样的食客，有想吃的，但还很听话，食材一应俱全，全听厨师的话。
周奕就是刚才说她那位，此时沉着脸过来，“你还需要什么？”
“新鲜的，得请老太太稍微移步，离厨房近点，这样一出锅就能上桌，这院里有小厨房吧？”细柳看了一眼还在跪着的周齐，真是规矩人也遵守，老太太不发话，人就还是刚才的样子。
周奕说，“你能出去说吗？怎么上桌你不用管，你只管做。”
“那行，我去厨房。”细柳回头看了一眼，见好就收。
老太太看她走了，也不迟了，让周齐跟她去内堂，“这个姑娘我喜欢，小五，眼光不错，也就这次，办了一件好事。”
周齐苦笑，“祖母，您喜欢就喜欢，折腾我干嘛？”
“省的外面那些人，跟着你学，你也长点心，领人家姑娘回来，你不负责？”
老太太就喜欢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