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其实打心眼里是不相信这帮神棍的,但是碍于外公的指示,想快点儿算完了事,立马转换出对领导点头哈腰的神色开始招呼着先生们抽烟。
烟散了一圈,这帮小老头透过黑黢黢的墨镜交换了个眼神,穿着青布中山装,摊儿在最前头那个看似为首,清了清嗓子,说:“看您诚意这么足,我们也就尽点儿绵薄之力。您莫多言语,待我算算看您的来意。”
然后就开始翻着白眼掐手指头,煞有介事地咿咿呀呀,一副中了风的样子,“嘿!给孩子起名吧!”
“先生神算啊!”据我爸说,外公当时间佩服地就差给他跪下了。
“是个儿子!”这先生一脸得意,不知道从哪儿掏了一张纸,“八字写下来吧。”
“先生真是神了!”外公赶忙接过来写下生辰八字给了他。
“中山装”得意地接过纸条,立马就愣了,“这个……那个……那个什么……先不说八字,这属相,就是普通人也该明白,属羊的人婚姻易出问题,这八字想必你也了解一二——纯阴的八字,一点儿阳气没有。‘八字纯阴,青灯独守’——比和尚命都悬!”
“请先生指点一二!”外公一听这可不得了,老张家的香火可不能断在我这儿。
“这样吧,既然您也捐了功德,起名这事儿可不是字典一翻,到哪儿取哪儿就行,现在这计划生育本来就香火易断,满地单传了。你要是不想断在这孩子上,待我们商量一下。”几个小老头围成了一圈,开始嘀嘀咕咕,外公攥着怀表紧张地站在一旁。我爹也不知说什么好,也不敢多问,怕惹了外公又是一顿骂,满心只挂着赶快说完回去看看我妈。什么灯啊和尚啊,他不懂也不关心。
约摸十几分钟之后,又是那个“中山装”,起了领导做工作报告的范儿向前迈了一步:“老先生你莫慌,这孩子八字虽阴但是个男孩儿,只要名字起的好兴许会起反效果,使家里人丁兴旺,香火自然也就不断了。八字纯阴,一个大老爷们儿纯阴的八字,说简单点就是缺阳气,你若是怕阳气不足,就名字里添把火。”
“请先生明示。”外公一脸“先生说的是,非常有道理”的严肃神色。
“这还不明?”那人的白眼快翻出墨镜了,“人丁兴旺添把火,取丁和火,单字一个‘灯’,青灯也就入名了,名中常守,不就压住了吗。”
“那我家的字辈……”外公惦记着“承元”“承坤”。
“还要什么字辈!孩子命重要字辈重要?改革开放多少年了还字辈呢!怎么这么老古板的不开化搞这些封建东西!”“中山装”居然给说急了,不知道是实在圆不过去了还是文化有限只能想到这么个字儿,开始打发他们走,“你回去吧回去,这护身符给娃娃挂上,别打开啊,打开看了里面就不灵了。八字阴,别让脏东西沾上他,要不然,哼,不知道以后养大的是什么。”
我爸虽然不信这鬼鬼神神的,但是似乎看到那墨镜后面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背后一凉,再看看外公的脸色都变了。他一把把手上剩下的烟塞给“中山装”,道了感谢就拽着外公回医院。
“爸,要不算了……‘张灯’这名字也太怪了,孩子长大了怎么给他解释啊,以后上了学肯定容易被同学起外号的。”
“你懂个屁!护身符回去给娃挂脖子上!”
“这里面能是啥……”
“你这倒霉女婿!不是跟你说了不准看里面!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我爸委屈巴巴地跟在外公后面,在上住院部的楼前他一回头,看到那帮小老头还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中山装”夹着烟,蹲在马路牙子上,一直摇头。也许是在说靠这一个“灯”字就收获颇丰,今天这摊儿出的不亏吧。
虽然我爸一万个不情愿,但是外公就算是说要给我取名“张铁蛋”“张狗剩”,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用封建迷信破除封建家族观念以达到解放思想,走进新时代的目的。于是“张灯”这么一个象征着火气旺,人丁旺的单字名战胜了“承元”“承坤”,成为了户口簿上我的正式用名。
而那个护身符,也就从出生起就挂在脖子上没离过身,连洗澡都没取过。说是护身符,其实是个封死了的小布袋子,符咒一样的屎黄色,歪歪扭扭画着些不知道是啥的字,捏着似乎里面有一小团硬硬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的气味。
本以为我带来的人丁会使得老张家香火旺盛。在外公随时念叨着“灯儿啊,快点长大外公就能抱重孙了,不知道你小子一窝能有多少个呢。”中,相反我妈保持着“儿子必须好好教育不可害人姑娘”的谨慎态度,生怕还受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我因某些违法行为进入少管所接受劳动改造,从小连养狗都只准我选公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出生之后带来的第一个人丁来的很快,快到正式用名刚刚登记就显灵了。
是个姐姐,亲姐,叫王彩。对,不是我妈又怀了个妹妹,是来了个姐姐。
这女孩儿并不是我爸或者我妈外遇瞒不下去了带回来的私生子,也不是什么早年间流落人间被人贩子拐卖民警历经曲折找回的走失儿童,而是大姨的女儿——我妈的亲姐姐的女儿。真的是人在家中坐,孩子天上来,硬是过继给了我家——真的是过“寄”给了我家。
以至于寄之前我外婆外公以及爸妈都没见过她,甚至没见过她爸,再甚至,不知道大姨居然有个女儿,更甚至,不知道大姨有过对象。
大姨哪儿去了?大姨几年前就去世了,工伤。
大姨夫呢?就从没听说过有这人。
这女孩儿?真是我大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