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姨,我所知甚少。
知道的也基本都是从我妈那儿断断续续听来的。我妈对大姨的了解,其实也不多。
外公外婆有两个女儿,也就是大姨和我妈。大姨叫“张思妍”,小名叫“燕子”。据说是因为自大姨出生那年起,老宅的大门口就来了一窝燕子安家,年年回来。大名也是取了这同音。
大姨比我妈大6岁,早年间不顾家里反对,支援建设参加招工去了XJ。
那时候还没有啥高铁,飞机也是稀奇物件,去XJ只能坐绿皮车,一坐就是几天几夜,而且也没个现在人数限制,春运的时候车上能挤到厕所里都蹲着人,车厢里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在我妈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大姨就去了对家里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到不了的另一个地方。
我妈对于姐姐的印象,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慢慢淡了。只记得最初大姨还每年回来一次,之后成了三四年回来一次,再之后,我妈上大学期间,忽然收到电报,大姨去世了,工伤,赔了一笔抚恤金。路途遥远,我妈要上学,也只有外公和外婆去了一趟。骨灰也带不走,只得和工友一道给葬在了异乡。
外公从最初就是不同意女儿去那么远的,但是打小家里就俩宝贝闺女,家里条件又算是不错的,打也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宠到最后脾气倔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经常气的外公跳脚,嚷着无法无天的管不了,不认这死丫头了。大姨本来成绩不错,高中毕业也不考学了,一定要参加招工,说是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安葬之后从XJ回来,外公一直没缓过劲儿——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说没就没了,换谁也不是个滋味。好在当时我妈毕业工作分配分回了当地,至少小女儿还能留在身边。小女儿可不能再有半点闪失,老爷子宝贝的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她在视线范围内,任何要求都拼了老命满足。
我妈毕业之后,和大学同班的我爸结了婚,有了我。从怀孕开始外公骑着老二八每天送饭和接送我妈上下班——生怕单位食堂哪匹菜叶子没洗干净、哪块肉注了水,路上行人哪个不长眼的踩了我妈脚,还坚持要让我妈生完了回老宅坐月子,生怕我爸一人照顾渴着了、吹着了有什么差池。
就在我妈出院的那天,一家人带着大包小包的零大八碎的回外公外婆家的老宅。在家门口,一个当年一起参加招工的老乡,带着一个看着五六岁的小女孩在老宅的院儿门口花台上坐着。女孩长得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攥着脖子上挂着的香囊一样的布包包。
“哟,二狗你怎么回来了!”外公一看到多年未见的老乡便上去招呼,“都有娃了!我女儿也刚生,进去坐进去坐!等摆满月酒一定请你!”
“老张头,不是我的娃,是你闺女的娃。”老乡见人回来了,把女孩儿一把抱起来塞给了外公。
那小丫头也不认生,伸手就搂着外公的脖子,甜甜地叫了声“爷爷”。
听我爸说,当时的场面已经不是尴尬可以概括的了,差不多是平地一声雷为保持理性且不吓着孩子而被死死捂住在无声中炸的稀碎。大姨一直没跟家里说过结了婚,甚至没有说过有对象,未婚女子去世几年之后直接带回来个娃,可想而知这是什么样的场面。
“叫谁爷爷呢!”外公一把把孩子塞回王二狗手里,“王二狗这事儿你可得跟我说清楚!老婆子你先把雯雯和灯儿带进去!”
“唉哟,彩儿啊,跟你说了叫外公呀。”王二狗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彩儿,你跟外公说说,你妈妈是谁?”
“我妈妈是张思妍,小名叫‘燕子’。我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等我长大妈妈就会回来。我爸爸还说,他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让我在妈妈的老家等着他来接我。”女孩儿仰着一张小脸,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外公,我叫王彩,大王的王,彩色的彩。”
“你不信可以去做个鉴定,你问哪个我们那儿的都知道,这娃真是你家闺女的,我们看着长大的。她爸因为没法继续养她了才托我们回乡的带回来的。”这个叫二狗的乡亲一脸“接受托孤意义重大”的笃定,“彩儿啊,把布袋袋儿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你外公看看是啥!”
“是燕子的表……”外婆见外公沉着脸不动手,打开了孩子脖子上的香囊。这表是当年上海钟表厂的人到这里出差,给俩女儿买的,一人一个。在当年,手表可是稀奇玩意儿,造不出假。还有一张黑白的老照片,大姨去XJ之前全家一起照的。大姨去XJ的时候,就拿了这一张照片。大姨去世之后,家里有她的照片也都烧了,这照片除了大姨那儿一张,也不可能有谁能有了。
“老婆子你别说话!”外公看到表,眼神开始动摇了,作势一把把孩子抢过来,“孩子先搁我这儿,这事儿没完!”
“彩儿,听外公话,我就先走了。几年没回了,家里房子自修了没住过人,灰都有二层厚,最近要来人,我回去收拾收拾。”王二狗看任务完成,外公脸色又不大好,立马识相地准备开溜,“老爷子要还有什么想问的,随时过来。”
外公一言不发地攥着那手表和照片进了门,我爸和外婆也不敢吭声,把东西搬进屋去准备开始收拾。
“鸿霖,走,上医院去。”我爸刚把东西放下,又一头雾水跟着外公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