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当时的情况大致如此。至少据我所知也就如此了。
我妈坐完了月子,彩儿的事也打听的差不多,生活恢复了平常。
爸妈都回单位上班了,彩儿到了上学的年纪。彩儿由于原来一直是黑户,并没有上过正规的幼儿园。之前上的所谓幼儿园,其实和托管没什么区别。家里担心直接上学不适应,再加上户口的事儿也还没完全落实,就打算托关系先送去一个私立幼儿园的学前班。
上幼儿园自然是需要有人接送,我又还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也离不得人,爸妈都得上班,又不想把两个孩子一个放在外公外婆家一个带在身边分开来带,外婆就也就跟到了城里,外公留在老宅打算趁着家里没人住把房子装修一下。
城郊有所幼儿园到初中都有的寄宿学校,离老宅不远,两站地儿。家里商量等老宅子装好了,彩儿也该上小学了,就把两个孩子都送到那边念书。一方面平日里若是学校有事,外公外婆能及时帮忙,有个照应;另一方面周末节假的时候,爸妈来老宅看孩子或是外公外婆带着孩子去城里,一家三代人也就能在一起。两全其美,其乐融融。
不知道是不是我妈怀我的时候身体瘦弱,导致我先天发育不佳的缘故,我打小就体弱多病。基本属于一三五儿科报道,二四六打针吃药,星期天复查那种。再加上胃口又小不太能吃,外公外婆耗尽毕生带娃以及烹饪经验,我依旧是一碗饭能从天亮数米粒儿数到天黑。外公说猫都没见这么秀气的。
我妈说孩子要养成好习惯,不让外婆外公追着喂,也不让给加餐。到了饭点儿不吃,过了饭点儿就饿着。
于是这么饿着饿着到三岁要上幼儿园了,我就比同龄的孩子矮出大半个头。
在幼儿园里这种以块头论排位的地方,我这小身板儿基本就只能处于无法打破阶级禁锢的最底层。虽说是寄宿制的幼儿园,但其实也可以走读的。外公本就担心我吃不好,坚持要我走读,但实在是拗不过我妈。我妈说从小要培养独立意识,哪能从小就养成两个老人追着喂饭的习惯,谁能喂一辈子。
任其自生自灭的周一到五,对我而言,可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在小葵花班,班上有二十四个小孩儿,十三个男孩儿,十一个女孩儿。
这人数是整理旧照片的时候数出来的,其实我能有些印象,叫得上名儿的就两个了。
一个男孩儿,叫郑希关还是希什么的,反正高高壮壮的,是班上的小霸王。他之所以能在幼儿园里叱咤风云,除了是班上占地面积和体积最大的以外,据说他家里有什么背景,致使所有老师都一边倒袒护他——他欺负别的孩子的时候,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家长找上门来也尽量和稀泥。
时间一长,就算是小孩儿其实也能慢慢明白——被他欺负找老师家长用处不大。所有的小朋友都怕他,我也不例外。于是渐渐生发出一种趋势——若是遇上小打小闹的,也就认怂忍了;若是不打不相识被收为小弟,也就俯首称臣。
我恰恰是第一种。
最开始他只是在玩具时间抢我拿到的玩具,我也没太在意,心想着也许他喜欢这个,那我就再拿别的就好。后来渐渐的,开始在点心时间抢我的零食,我也想着兴许是他没吃饱,反正我也不想吃,给了也就当分享了。
可能是因为我的一再退让,小霸王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开始带着其他男孩子撕扯我,明目张胆抢我的东西。
有一周周末的时候,外公给我买了新水壶,因为星期一要去春游。
“哟,新水壶!”星期一早上,我坐在校车角落里,抱着我的小书包,被邪恶势力包围着,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看着扒着前排椅背的小霸王,“拿来我看看!”
我试图捍卫我的新水壶,紧紧抓住了我的小书包,没吭声。
“不给是吧?”他向邪恶势力的参与人员使了个眼色,周围一圈的小男孩开始上手拉扯我的衣服,试图抢走我的书包。
“你们在干嘛,安静点哦!”老师及时发现,让他们几个坐回位置,并没有加以训斥。
见他们都回了座位,我以为就这样逃过一劫。
“啊!”到我下车的时候,不知是谁从背后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小书包边儿上的水壶骨碌骨碌滚出去老远。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走在队伍最前的老师听到惨叫,急忙回头来扶我。
“你敢乱说话,我揍死你哦。”小霸王装作热心地抢先一步跑来,在我耳边低声警告。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班上有个个子小小的却不怕他的,是个女孩儿,叫朵朵。在我看来,朵朵是班上最好看的小姑娘,也是我爸妈同事的女儿。本来我爸妈和她爸妈关系近,老人一辈又都住在一个村,我和朵朵周末、节假常在一起玩儿。
小霸王应该也是有一双能够发现美的眼睛的——总是不允许别的男孩子接近朵朵,只准朵朵和他一个人玩儿。在这半封闭的环境下生存,小孩子也是能知道利弊,会看眼色的——其他小男孩自然是不敢违抗半分。虽然小孩子可能没有那么明确的性别意识,也不一定知道什么“男人不能打女人”这种成年人世界的基本道理——小霸王抢东西可不分男女,但朵朵不怕他,也从不听他差遣。甚至每次在我被欺负了之后,朵朵都会把她的玩具给我或者把自己的零食分给我,气的小霸王跳脚。
“朵朵你不怕他吗?”我垂头丧气地拿着磕的坑坑巴巴的水壶,看着被压碎零零散散的零食,没想到期待许久的春游竟如此凄凉。
“怕什么!”朵朵秀气的眉毛一挑,颇有些古装剧里女侠风范,“他能把我怎么着?我姥爷说了,不能欺负别人,但是别人如果敢打我,我就还手,打坏了姥爷来收拾。张灯,给。”
朵朵的姥爷和外公不同。外公虽是个急脾气,心直口快,但为人热心和善。朵朵的姥爷年纪比外公似乎大出很多,据说是军人出身,还打过仗。他身形瘦削又很高,见人不怎么说话,有些阴沉。她姥爷平日里看着其实怪吓人,我每次在村里遇见都不敢叫他,他只在朵朵面前才有几分慈祥的神色。
“你要跟这个胆小鬼玩儿,我就让所有人不跟你玩儿!”小霸王见朵朵又给我分零食,立刻闪现。
“你再给我往前走一步我咬你信不信!”朵朵撸起袖子,一副要准备打架的架势,“我姥爷可教了我武术!”
小霸王不知是真怕她还是不想影响自己春游的心情,气冲冲地扭头走了。
周末回家,外公自然是问到了水壶怎么磕成那样,以及我膝盖上的淤青。我解释说是不小心摔了,不敢提半点小霸王的事儿。也许当时的我是挺怂的,连个小姑娘都不如,但在当时,不论是体力上还是胆量上,我的确是不如小姑娘。
可怕的是,水壶的事儿并没有让小霸王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