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之后,户外活动时间。
我坐在楼梯口看着朵朵和一群小男孩儿踢足球。体弱多病的我,晒不得太阳,也没法剧烈运动,连板凳队员都当不了。朵朵突出重围,进球了,开心地向我挥手,我也站起来挥挥手表示祝贺。
突然,朵朵的手停了下来,一脸惊慌。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小霸王从几级台阶上跳下来,装作并没有看见站在台阶下的我的样子,一脚踹在了我的背上。这次是我如同小水壶一样,骨碌骨碌连滚带摔飞出去了几米远。
“张灯!老师老师!”朵朵惊地大叫。
老师听到叫声,看到嚎啕大哭的我,赶快跑来检查和安抚。小霸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解释说只是和我开个玩笑,老师们面面相觑,竟没人敢说他一句不对。
据说当时检查伤势,老师们也吓坏了。背上被踹出一大片淤青,天气刚刚回暖,短袖短裤的,膝盖胳膊什么的全擦破了,血肉模糊的一片隔着又一片,有的地方还吊着连着一丝丝的没完全蹭下来的皮。老师立刻通知家长来接去医院。外公自然是不接受老师说“只是闹着玩儿”的说辞,在把我送到医院让外婆安顿好之后,气势汹汹地又往幼儿园去了。
具体的状况我不清楚,听我妈说是朵朵没等老师来解释,就偷偷把外公叫去,一五一十地跟外公说了实际情况,怕外公不信,还说了春游时候的事儿。于是外公按照那小子欺负我的样子原样给了他一脚。最后双方家长都去了幼儿园理论,差点闹大。
受伤之后我在家歇了有半个多月。
朵朵周末总去她姥爷家,就为了专程来看看我,还给我带了她爸爸出差买回来的牛肉干。
阴沉着脸的姥爷也会一起来,沉着脸教训我:“男孩子家家,不知道还手!哼!没出息!”
我也不敢应,也不敢吱声。
“姥爷,张灯身体不好。”朵朵知道我怕她姥爷,“我保护他!”
“灯儿啊,你李爷爷说的对!男孩子,不能这么窝囊!”外公显然也是朵朵姥爷一派的,“你就还手,打出事儿了外公也给你扛!”
虽然隔个三两天的要去医院换药,撕开纱布的时候如同生生揭掉一层皮,疼的我龇牙咧嘴,但这也比在幼儿园待着幸福多了。
当然,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我又回幼儿园了。
那之后倒是没人再欺负我了——小霸王只是一脸不爽地瞪我——却也没人愿意在幼儿园里跟我玩儿了。
朵朵虽然总护着我,但小霸王撺掇所有小朋友叫她母老虎,实在是让我觉得不好受。朵朵总说她不在意,但我开始有意识无意识地躲着她。和被排挤的人做朋友,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吧。朵朵在我心中的的形象,和她小巧玲珑的身形形成了巨大反差,可以说,在那时候,她就是我的偶像。
姐姐那时已经是小学生了,虽然学校和幼儿园挨着,但也总不在一起。姐姐和我不同,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成绩又好,是大队长三道杠。在我眼中非常耀眼,如同闪闪发光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可能也是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姐姐事事都让着我,也护着我不让人欺负。
那时候,我盼星星盼月亮唯一能期盼的,就是寒暑假了。寒暑假就能和姐姐一起,在外公家待着,不用去幼儿园。外公外婆本就惯孩子,爸妈虽说有所交代,但天高皇帝远的,基本是事事都尽量满足。
假期对我而言,意味着平凡的快乐。
大班的暑假里,我终于有了朋友——是个秘密的小伙伴,而且这个秘密的小伙伴与我同病相怜。
据他自己说,他比我大一些。但从生长状况来看,比我还糟糕——和我一边儿高,瘦的能看到肩胛骨。
他是有一天出去给家里人跑腿,走错了路,本是想找个人问路,但三伏天里大下午的,路上哪儿会有什么人。于是七拐八拐的,不知怎的就到了外公家门口。
正巧那天姐姐在书房里写作业,我一个人在家门口树荫下面和小狗玩儿。
“真可爱。”他主动跟我搭话,“我能摸摸它吗?”
最初我是有些戒备心的,毕竟村里来来去去的都见过,突然这么一张生面孔。但见他也不是小霸王那凶神恶煞的样儿,也就迟疑地点了点头,想着让他摸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
谁知他刚伸出手,小狗突然龇起了牙,对着他大叫。
“哎呀!”他吓的当即就一个后仰坐到地上,连滚带爬向后挪了好几步。
我赶快把狗抱进院子,又跑出来扶他。虽然我知道这时候该诚恳道歉,但他摔倒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他可能也是没想到自己如此狼狈,沉默中尴尬地四目相对几秒之后,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就这样我们就认识了。
他叫元元,住在邻村。
元元总穿着脏兮兮的背心短裤,没有衣物遮挡的细瘦的四肢上总是能看到淤青。元元说他家里穷,爸爸又爱喝酒,喝多了就总打他,所以他身上就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还跟我约好,说跑来跟我玩儿的事儿不能跟任何人讲——他家里要是知道他偷跑出来还乱说话,回去肯定又要打他的。
元元这小身板,和我差不多,在幼儿园里所处阶级也没差——也是没有朋友,比我更惨的是,他连姐姐都没有。
虽说姐姐疼我,但姐姐这样闪闪发光的人,无法和元元一样对我的遭遇感同身受。同时我又有种同情弱者的情愫,毕竟我还有爱我的姐姐,以及满足我所有要求的外公外婆,爸爸妈妈也不会打我。这让我莫名有些强者的优越感和从未有过的小小的虚荣心。
当然我的优越感不会用于欺负他,而是试图把我能拥有的东西分享给他。
我试过劝说他留在外公家吃饭,也告诉他外公不会去他家告他黑状,但他坚持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每次都和我约好在院门口见面,接头之后去其他地方玩儿;我给他零食,他每次都格外珍惜,一再表示出开心和感谢之后,总说要带回去慢慢吃。
那段时间里,除了周末——周末爸妈会过来——元元每天下午都会在刚刚好的时间出现在院儿门口。
大热天的下午,里外的都没什么人,也就没谁能发现元元。姐姐下午按时要写作业,外公爱喝酒,午饭时间要么是延长到两点多,之后常睡一整个下午,要么是直接去乡亲家喝到晚上才回来。外婆自是需要打理家务事以及处理喝多了的外公,到饭点儿就出来寻我。每次到姐姐写完作业出来找我或是外婆来叫我吃饭,元元就会迅速开溜,摆摆手明天再见。
我本以为暑假会一直这样简单地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