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谈声攫去了他们的全部注意，两人立即消声，蹑手蹑脚朝门后靠近，附耳倾听就像躲在墙角的两只老鼠。
“夜生，这是阴城刚传来的逃犯画像。你可瞧仔细了，当真没有收留过此人？你这个皮革店，什么东西都收，会不会是一时瞧走眼了？”一道低沉粗糙的声音响起来。“走眼是难免的，谁还没有走眼的时候。货物走眼了，大不了重新做一批，这人可马虎不得，那是要掉脑袋的。”
“城卫军还在搜索？”这分明是牛扒皮的声音。“究竟是哪个混蛋，做了什么缺德事？”
“真新鲜，你的耳朵那么多，和武城竟还有你不知道的？”
“夜生若是当真有收留过此人，铁定早早就交出来了，哪里舍得让裘大人您受这番辛劳？”
“近几年，你的肚皮越来越厚，比铜墙铁壁还厚几分，我是一眼望不穿啊。”
他们都认出了答话之人正是皮革店的老板，只是万万没想到牛扒皮居然有真名。夜生？从未听闻，自然是因为没有人敢呼其名，谁敢呢？
城卫军如今依然在搜寻田老头的下落，真是阴魂不散啊。
他突然有点后悔救了子金，否则也不会惹来这么大的祸事。真不知道那下九流的家伙究竟说了什么，博赫努一才如此契而不舍？刚到皮革店时，成日见到一批又一批的城卫军进林搜山，早已被摧毁的山谷自然是毫无所获。然，伶俜山面目全非，宛若一个妙龄女子被蹂躏得已不成样子。每每远眺，破左耳心如刀割，恨不得将那些粗鲁的士兵统统暴打一顿，像捆柴火一般绑起来，丢进河中做鱼食。
“他娘的，哪知道是哪个混蛋干了什么事！也许睡了博赫努一的女人吧。”裘大人往牛扒皮怀里掷了一张布告。“喏，这就是那个王八蛋的画像，本以为第一年找找，装个样子走个形式好交差。就算追究起来，真找不到也就罢了，毕竟山林里死人可不是什么难事。谁知，阴城的命令一年比一年严厉，催命符似的，一道接一道。且还下了死命令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抱怨声充满了疲倦和无奈。“娘的，老子这几年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的差事越发不好当了。夜生啊，指不定哪天，还得到你这这里充个挑水夫啊。”
“这是什么话，我们俩什么交情？只要有我的一顿肉，绝对少不了您的美酒。可万一找不到呢？”牛扒皮抖着脸皮试探。“毕竟野林里无边无际，就算巡逻林外的暗夜钢军也没有走透。在野林里找个活人太难了，死人倒是多得很。要多少有多少，刚死的、死了没烂的，死了多久的都有。”牛扒皮并没有看布告，只是拽在手里。
“狗急了还跳墙。真惹急了，就只能进野林去挖骨头，看看博赫努一派来的人，能不能拼出来。”裘大人拍墙而嚷。“要是让我逮住那个混球，非切了他的肉根喂狗不可。那画像，你可睁大眼睛瞧个仔细咯。别晃了眼，你的那些人不知底细，什么东西都往棚屋里赶。”
“诶。”牛扒皮应道。
他在门上磨蹭着脸，却依旧看不见画像是谁？
交谈声越来越近，火光推开了他们眼前的黑暗。
“裘大人，这是点心意，还望你不嫌弃。”说罢，牛扒皮双手呈上一小黑木盒子，随即扭开锁头，打开盒子，金光闪闪的心意倒是真真切切。
“我哪，自然知道你是个本分的生意人，故而才深夜独身前来。要不，早打发手下那批士兵闯进来，噼里啪啦一阵乱搜。人或许搜不着，但那群蠢货总是有收获的。要是那样，打破家当是难免的，惊扰了小公子休养就麻烦了。小公子还没好转？”裘大人接过盒子，瞥了一眼，露出满意的表情。
“多谢大人挂念。小儿还是病泱泱的，几乎不出门，比起从前，更是孤僻了三分。”牛扒皮摇头感慨，“何时才是个头啊？一事未了又添了新麻烦。”
“怎么，不欢迎我来！”裘大人问。
“裘大人，这话怎么说呢？皮革店就是您另一个家，夜生能在次经营皮革，生意上若不是依赖您的照顾，试问这南林怎么会有我的立足之地。”
“博赫努一如此多事，再这样下去，恐怕有心无力，也护不了你几次咯。”
“博赫努一，他哪里管得了大人，和武城可以没有城主，但岂能少了大人您。”
“休要胡说，管好你自己的油嘴。”裘大人止步，面对牛扒皮面目肃穆，厉声呵斥。“我对城主的忠心天地可鉴，野林诸神可证。你在城外，不要胡说八道，指不定哪天就给我惹来杀生之祸，城主也有他自己的耳朵。”
牛扒皮弯腰，毕恭毕敬回答：“要是哪个混蛋敢质疑此事，纯属于吃饱没事撑得慌，我夜某人第一个不放过他，哪怕是城主又如何？不过，连我都瞧得一清二楚，城主对大人定是格外信任，这才将阴城下达的任务，独独交给大人您哪。放眼和武，除了大人您，城主还能信赖谁呢？”
“自小，我便随城主，也算得上兄弟，自然是要比旁人多尽一些心，外人是信不得靠不住的。”裘大人双手叉腰，甚是威风。
“哪个不睁眼的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让大人不舒心？”牛扒皮上前一步，腰还是弯折，看着就十分辛苦。“如果用得着我，大人尽管开口。”
“不过就是个年轻人，心高气傲、巧舌如簧，这几天哄得城主有些高兴罢了。”裘大人开口劝说，“你也别为了我去为难他，年轻人嘛，难免不知天高地厚。要是真不给他机会，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的碎嘴，以为如今，我霸占了和武，竟连个年轻人都容不下。这要是传到城主耳朵里，岂不是坏了我与他的兄弟情义。我比城主，年长两岁，凡是也得替他多想些。”
“大人待城主自然是亲如手足。只是如今形势所迫，只怕大人心胸广阔，能容下年轻人，难保年轻人为求上位......”
“你啊，就是肚皮大心眼小。”裘大人伸出食指，点了肥肚子好几下。“你别乱来，那年轻人可不是面生根浅的东西，任你揉捏。”
“噢，这小子什么来历？”牛扒皮猜测，久站让双腿不堪重负，他已气喘吁吁。“听大人的口气，这年轻人似乎大有来头。如今，这和武城还有大人您动不得的人，只怕......莫非是城主的私生子！”站着对牛扒皮而言，真是受罪，汗水不断从额头沁出。
“那小子，还没资格含金汤匙。”裘大人回身交代，“你也不要到处乱瞎打听，我就和你明说了吧。城主的新欢是个贪鲜的小丫头，就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街头骗术。那些喷火吞剑的小伎俩，也就哄哄小丫头。不过，那小子倒是有几分能耐，花样是一天一换，哄得城主和她乐不思蜀，可尽地给赏。那小子是要什么就给什么，再过些时日，恐怕这座城要空了咯。如今啊，我要想见城主一面都得巴结那小子。”
“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然为难大人？”牛扒皮惊呼，“和武城里，莫说别人，就连大小公子都得给大人三分薄面，喊上一声裘叔。”
“那都是城主重情义，善待我们这些老人。”
“这小子莫不是与新欢小丫头有什么猫腻？”
“那倒不至于。那小丫头本是出身小贵族家的一个私生子，嫌贫爱富得很，绝不会与那下等街头艺人鬼混。只是仗着城主新鲜她，使劲糟蹋城卫军和下人罢了。”
“城主也不约束？”牛扒皮难掩吃惊，“女人不过是女人而已，不值得伤了大人及一干士兵的心。”
“他倒不是专门为难我一人。”裘大人摇头道，“如今他是名正言顺将我拦在外面，且找个好名目，说是为了城主的安危，必须警惕，严禁进出。再这样下去，只怕往后，我要进个城都难咯。不说了不说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小事，倒是那远在阴城的博赫努一，真是让人日夜难安啊。”
透过石块之间的缝隙，破左耳认识了这张脸。长如马面，鼻子如勾，龅牙如铁耙獠在唇外，裘大人可谓是野人见过的最面目可憎之人。
在下山之后，遇到了人数较多的搜山队伍里，骑马而行中最威风之人，原来竟是城卫军的领头。
和武的城卫军并不是阴城之军，直属于和武大部落所有的军事力量，职责是保护和武城的安全，也是大部落为了以防万一的准备，但被迫听令于阴城。
旋即，两人进入了一间偌大的房间，他和树子缓缓靠近。墙外横冲直撞的乱风，为他们兄弟二人做即时掩护。
“和武虽视博赫努一为首领，但长年贡献不减，难道就任他肆意妄为吗？”
“夜生，此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教其他耳朵听了去。祸从口出，小心性命。谨言慎行，方能让你我的脑袋在脖子上多安些时日。谁知道，博赫努一有没有在和武四处贴耳朵？”裘大人坐在布满柔软蒲团的大木椅上，佩剑倚放在椅手边。
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破左耳的心跳近乎骤停。
牛扒皮依旧站着，汗珠子在额头上沁出，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显然不知道接着要做什么。
这种慌张，野人的他太熟悉了。
看来裘大人绝对是有备而来，吃定了牛扒皮，一小盒金币如何能满足呢？
月夜冷光下的钢剑难藏锋利，他不可能眼误，此剑是暗夜钢军所特有的，绝对不会是裘大人的佩剑。他定然是找到了田老头的钢剑，才敢上门兴师问罪，而牛扒皮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该死的！破左耳暗骂，早知道就挖得深些，埋入之后再仔细毁掉痕迹，可惜没有时间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