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屋外响起了一道马嘶声。
竹屋外面怎么可能有马的声音?
当然只可能是邱泽的马。
因为只有一匹马来过这里。
离恨天心想难道邱泽这是过来辞行了?
走出竹屋,他看见了那匹熟悉的枣红马,然后便看到了卧倒在马背上的书生。
书生身上隐有血迹。
离恨天大感不妙,跑上前去,急道:“邱兄!邱兄!”
赶紧将邱泽扶下马背,让他半躺在地。
这才发现他的胸口处一片鲜红,显然是流了很多血。
观察片刻,离恨天确定他伤的很重,断了心脉,已经没救了,戒指里的丹药救不活这个凡人。
离恨天知道他有话说,便道:“邱兄请说,我一定帮你办到。”
邱泽以极大的毅力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见到了他,自然要说完人生中最后一句话。只不过太过虚弱,声音都开始颤抖,终是开口说出了遗嘱。
“我…长宁…长宁镇…山匪…救…我…妻子…”
说完这句话,邱泽便断了气。
长宁镇有很多山匪,离恨天不知道具体哪一家,邱泽很想交代清楚,可那口气憋的时间终是太长了些。
离恨天看着已经死去的邱泽说道:“得罪了。”
他的手掌上出现一抹无色的波动然后按在了邱泽的脑门上。
如果有内行人在此,就会知道他现在所使用的乃是出自魔族的秘法,摄魂术。
摄魂术能够强行读取他人记忆,用过之后对受术者本身的灵魂会产生很大的损害,所以天下正道无人敢学。
他不在乎这些,而且没有人看见,自然不会被人发现他居然会这种秘术。而且就算在这里被人看见,长溪镇里的人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很快,离恨天便知道了前因后果。
邱泽已经死了,所以对他的灵魂造成多大的创伤离恨天也不用在意,但凡有人死去,元神都会回归天道,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会流落幽冥。
离恨天知晓事情的原委后上禁山砍了一段树,用神通做了一口棺,将邱泽的尸体放入其中,仔细密封。
他扛着棺,握着剑,离开竹屋。
离开了李家村。
离开了长溪镇。
他每踏出一步,再次落脚的地方却是一丈开外,颇为诡异。
若是石仲离在这里必然会认出,这是一种极为高深的身法,名叫鬼影迷踪步。
离恨天的眼神寒冷,也很愤怒。
还记得邱泽说过,他的梦想是考上状元,尽管前面数次都落榜了,但依旧没有放弃。
仙凡共存的世界里,就算修行者对凡人有再大的宽容,凡人也只是凡人而已,抬手便可灭之…
在摄魂术的施法中,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可惜了…”
离恨天在心底叹息。
……
……
在虎头山柳下坡某一处的林道里,有着阵阵兵器碰撞声迭起,在远处聆听时如同一曲动听的乐章,颇为悦耳。
走近了看,却是一场血腥的杀戮。
尸体的残肢与迸溅出来的血液肆意铺在这林间小道上,场面比乱葬岗都要骇人几分,更能让人作呕。
这样的画面近几年长溪镇里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一般人都会以为是两个帮派山匪之间的火并,但仔细一看却并不是。
此时,在那残存着的还有十七个人。
令人有些吃惊的是其中十六人都在围攻一个看似弱不禁风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少年。
这少年身上几乎满身是血,衣衫残破,面色苍白,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豁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了右侧的肋骨处。
尽管如此,在面对十六个大汉的围攻下,虽有些吃力,但一人一剑却始终不曾败阵,不曾被杀死。而其眼神中的坚毅带着杀意,不难看出,这满地尸体皆是他一人所为,并且他还想以此时的重伤之躯,将剩下的十六个人统统杀死。
林道边,少年身后的那块地方,没有丝毫被鲜血所溅染,与他身前对比,宛如一片净土。那里有一口木棺,木棺旁立着一匹枣红马,马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少年身上,没有离开半分。
少年拿着被鲜血染红的剑与十六人苦苦纠缠,嗜杀的目光在他眼中从一开始就未减弱一丝一毫。
那十六人尽管面对的是一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但心中已经隐隐有些胆怯。
他们本有数十人,是一帮恃强凌弱的山匪,今日下山颇有收获。但就在他们归去的路途中,这少年却是扛着一口棺,牵着一匹马,背着一柄剑,身披一件粗布衣衫,横在这林间小道上,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众人一开始并未在意,一个小娃娃,轰走便是,大不了就将其打杀了。
但还未等他们开口,少年放下那口棺,放开那匹马,抽出长剑不由分说便向他们杀来。
少年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根本不由得他们问清事情的原由。但其眼中那仇恨的目光,却让他们知晓,这件事绝非偶然。
以至于如今才有人不甘的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截杀我们?!!”
对敌人的询问,少年并不做多回应,眼神冰冷,其手中的剑招越发凌厉。
数息后,少年的身上又多了一道豁口,这条豁口几乎让他左臂废掉,但是他的敌人却有两个被拦腰截断。
至此,他踉跄向后退了几步,用剑插入地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尽管此刻的他鲜血淋漓、筋疲力竭,但其眼中那不屈之意,依然丝毫不减。
他口中低声呢喃着:“邱兄,乐某人必将为你复仇,我…还能坚持。”
然后他盯着最后的那几个已经胆战心惊的山匪,缓缓站起,手执着剑,遥指众人朗声道:“再来!”
最后剩下的十四人看见这将死之人还如此嚣张,原本打算退缩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滔天的杀意。
有一人喝道:“兄弟们,眼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战,我们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其余山匪纷纷应道,嘴里迸出一个带着颤音的字。
“杀!”
随着这一声齐喝,众人纷纷举着手上的兵器,向着那如风中残烛的少年奔驰而去。
少年微微一笑也不多做动作,就靠着长剑立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他们靠近。终于,在临近之时突然爆发,那残破的身躯顿时变得凌厉非常。
既然答应了邱泽,离恨天自然会遵守承诺,不管有多难。
如今他已经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状况,但他依旧在坚持。战况已是演变成了他被人划上一刀,便会继此斩杀对方一人的一种微妙的循环。
就这样过了许久,满身是伤的他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血人。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结果了最后一人,在那人脖子上狠狠地抹上一剑。
但是对方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离恨天忍着剧烈的痛楚拔出了胸前的剑随意扔在地上。
此时的他已然筋疲力竭,但却硬撑着身体向一旁的那口木棺缓步走去。每踏出一步,身上便渗出一些鲜血,尽管他如今已是血人,但却依旧能够分明。
他每踏出一步身上的伤便会加重几分,便会传来更深的刺痛,但始终不曾倒下。
走到近处,他对着那口棺艰难的露出微笑,轻声的开口说道:“邱兄,答应你的事,我必定会做到,请你放心。”
他缓缓抬起握剑的手,对着离林道不远的地方发出一道剑气,炸开了一个能容下这口木棺的坑洞。
然后拖着重伤的身体,吃力的扛起木棺,极为艰难地朝那坑口蹒跚前行。鲜血顺着他的脚流淌而下,浸湿了鞋底,等他走到了坑口处,已然形成了一条醒目的血路。
身上传来的刺痛,尽管咬牙坚持,却依旧疼地脸部不听使唤地抽搐。
把木棺放入,离恨天跪在地上,用手捧着一旁的泥土,将其埋葬。
许久,坟已经盖好。
他又用剑劈倒了一棵树,取一截树干,做成墓碑模样,用剑刻下几字,立在坟前,从马儿身上取下一壶备好的酒洒在坟前,拜了一拜,说道:“邱兄好走。”
艰难的起身,坐在马儿背上,仿佛心中那令他屹立不倒的东西卸下,刚一坐稳,便昏死在了马背之上。
那把剑,始终被其紧紧握在手中,不曾丢下。
他虽然很强,在未入元海时便能斩杀众多一境修行者,但与石仲离战斗所受的伤并没有恢复,这些山匪也都是有些功底的修行者,比以往遇到的都要强大,所以胜得非常凄惨。
将邱泽葬在这里,有这么多人为陪葬,想来也不会孤单。
他昏迷了,但邱泽的妻子还等着他去救。
枣红马不知该如何帮助这个为了主人而毫不犹豫敢以一敌百的少年,它只能将其送回他的家,期望能够有人救得了他。它知道这个少年已经快要死了。
枣红马只能向李家村的方向马不停蹄地奔跑,但又不能太快,万一背上的少年掉了下来,它将毫无办法。或许,会就此死在这荒郊野外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跑了没多久,一道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响起,让它的脚步猛然间停顿下来。其偌大的马眼中,透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离恨天的嘴唇在马背上艰难而启,吃力的吐出两个字:
“停…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