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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天子蒙尘(十一)

张静仪拉过朱祁镇的右手,一边为他医治骨伤,一边转头对伯颜帖木儿说道:”知院刚才说,我大明皇帝曾答允你们和亲和铁器的需求,是怎么回事?“

只要一想到这个,伯颜帖木儿便气不打一处出:“每一次都是,马匹、牛羊我们如数上贡了,而他们答应好了的马鞍、铁锅等器具,却一拖再拖……昂克,你说!”

昂克一张脸上没有表情,几乎是背诵一般说道:“正统五年十一月,明朝通使陈庆、马宣等人来我瓦剌,当时我说,可否请示皇帝,下次朝贡予我马鞍三千、铁锅五千?答曰,此乃小事,由我上奏,皇帝必允。正统六年十月,我瓦剌国师哈巴等人入北京朝贡,然赏赐诸物,只钱币、棉帛耳。国师不忿,赴礼部讨要说法,说明年一定如数补齐。正统七年十二月入京朝贡,所赏赐之物,依然仅限于钱币、棉帛。正统八年一月,通使陈庆出使瓦剌,说天子已允太师也先的和亲请求,并赐币彩、粮米有差,通大同马市……”

听到这里,朱祁镇倏地站起,但刚一站起,右手便传来钻心的疼,他强忍着疼,断然道:“假的!”、

张静仪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道:“陛下,听平章大人说。”

朱祁镇慢慢坐下,静等昂克将话说完。

昂克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续道:“……截至正统十四年八月,未有和亲公主前来。正统九年十一月……”

……席间一片静默,人人都在用心听着。

过了好一会,昂克才说完。

伯颜帖木儿紧盯着朱祁镇:“皇上,这事你怎么讲?”

朱祁镇:“陈庆在哪?”

伯颜帖木儿:“王八蛋才知道他在哪呢。”

朱祁镇转头向昂克道:“查清楚,要么在此地,要么在大同,要么就是在北京。不管在哪,把这厮给朕带来,朕要亲自审问!现在就去。”

昂克:“好,我现在就去。”

张静仪:“平章大人,不要派跟喜宁有关联的人。小心走漏了风声。”

朱祁镇心中一悲:“喜宁跟了朕好几年了……”

张静仪:“查清楚就知道了——平章大人,要快。”

昂克:“我心中有数。”

朱祁镇:“喜宁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张静仪:“想是遇到了什么锦衣卫,想跟人家多说几句话吧。”

朱祁镇又是气恼又是恐惧又是无力,但误会既被挖出,对于自己而言,终究是一件好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向也先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事朕半点不知情。但既然这事出来了,无论牵扯到谁,朕都会一查到底。给你们,也给朕一个交代。”

伯颜帖木儿接言了:“这事还用查吗?如果没有皇帝允可,他一个小小的通使,纵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允诺和亲的事。”

朱祁镇:“不和亲,不予铁器,是我大明的国策,休说是朕,大明朝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也不敢做这等事。”

张静仪:“陛下打算怎样一查到底?”

朱祁镇:“让陈庆跟瓦剌国师当面对质,若真如昂克所言,立刻押回北京,交由三法司审理。不管案件牵涉到谁,审出一个便抓一个,皇亲国戚也不能例外。”

“陛下圣明。”张静仪这一问,其实是帮朱祁镇做澄清。果然,这一问一答之后,瓦剌诸贵族脸上的愤怒之色立时得到了缓和。

也先:“查不查清是你的事,现在的情况是,使者早就答应了要给我们铁器、金银若干,答应同我们和亲,我们也按照使者给出的允诺上贡了优质牛马。现在你们收了超出份额的贡物,却不履行承诺,总是说不过去。陛下作为大明天子,是不是应该把这些年对我们的亏欠,连本带利的补齐了?”

“不错!查不查,怎么查,是你的事,既然答应了要给我们明朝的公主,就得履行承诺。”伯颜帖木儿把视线转向张静仪,一脸的得意,“和亲嘛,正常。当年那个谁……”

阿剌提醒道:“他们汉人的皇帝,汉高祖刘邦。”

“对!”伯颜帖木儿继续说道,“刘邦当年也曾被围过,回朝后便安排了和亲公主,远嫁匈奴。”

朱祁镇:“汉高祖同匈奴和亲是不假,但别忘了,到了武帝一朝,便又开打了。”

伯颜帖木儿:“那些都太远。眼下陛下被俘,还是考虑一下怎么回朝的事吧。我们也不要什么皇室宗亲,你把张姑娘封个什么公主,让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给我大哥。随便给几十车嫁妆,再随便在什么大同啊,宣府啊什么的地方开通点马市、牛市之类的。这个亏欠就算马马虎虎补齐了。然后陛下再给几千万两银子作为补偿,就可以平安回朝了。”

既打张静仪的主意,又要逼自己公然违背祖先的遗愿,开和亲之先河,又要开马市,又要大批财物,还要数千万两银子,当真贪得无厌得可以!朱祁镇的脸立时阴沉了,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立时敛了,继而以沉默来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浪潮。

“陛下还是考虑眼下吧,越早回朝,对陛下越有利。”阿剌显然已经感觉到了朱祁镇的情绪。

“也先!”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稳定下来,“若换作是你,你会逼迫一个刚刚没了父亲的弱女子,孤身一人远嫁绝域吗?”话题这样一转,就从是否要跟胡人和亲的国策,转变为是否要逼迫一个弱女子在服丧期间远嫁他乡这样一个私人问题上了。

阿剌转头看向张静仪:“张姑娘,你识大体,帮忙劝劝你们皇上吧。”

朱祁镇、伯颜帖木儿等人都将目光转向张静仪,唯有也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张静仪倏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径直望向也先:“太师,小女子有肺腑之言!”

也先自从听到伯颜帖木儿把自己跟张静仪放到一块,便有些魂不守舍,现在被张静仪那双几乎能把他内心给看透的眼睛给注视着,便更觉不知所措。一个七尺大汉,在一霎时间,居然露出儿女之态。恍惚中,他仿佛听到自己说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张静仪到帐中央,刚要开口,突然间,身旁传来一人低沉的辱骂声:“又是一个专门勾引人的狐狸精!”

声音很低,除了坐在声音主人旁边阿剌和站在声音主人旁边的张静仪之外,朱祁镇、也先等人都没听到。

张静仪一怔,转头看去,又是忽勒孛罗。

她有些疑惑,但也只疑惑了一霎那,便缓缓开口了:“很久以前,你们叫匈奴,我们叫大汉,从那时候起,你们便不断的侵扰、杀掠我中原民众。为了一劳永逸,我们的皇帝调兵遣将,数次深入匈奴腹地打击你们。这场仗,一打就是几十年,尽管把你们打得动弹不得,但是代价却是我们朝廷七十多年的积蓄,悉数耗尽,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当时你们匈奴流传一首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可你们不知道,在你们因为战乱而活不下去的时候,我中原百姓,饿得几乎要吃人!

“一千六百多年过去,你们的称呼从‘匈奴’变为‘蒙古’,我们也从大汉变为了大明,可仇恨依然在继续,战争从没止歇。你骂我是‘南人’,我骂你是‘鞑子’,你拿马刀招呼我,我拿火铳中伤你。你杀我父亲,我杀你全家。然后就是你来我往的打来打去,我们这边,银子水一般的往外淌,将士成千成万的死去。你们这边,原本就衣食不周的人,变得更加穷困潦倒……

“昨天我们吴大人劝太师少杀人,你们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无非就是,对于你们失去大元江山的人来讲,战争就是吃饭,不抢不夺不杀就没饭吃,没饭吃就没得活。于是,你们绞尽脑汁的杀我们、抢我们,你们确实很厉害,厉害到甚至把我们的皇上给抢来了。可是太师,你有没想过,若是你肯放下屠刀,跟我们和平相处,你的所得,会比现在多得多。”

这一番话,直说到在座诸瓦剌将领的心里去了,有人被触动了心伤,居然红了眼眶。

有人当即感慨道:“姑娘说的是,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这些年我们之所以不要命的抢你们,不外乎就是为了几口破锅,几件衣服。但纵使把命给搭上,想要的,还是得不到。但若是不抢,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兄弟冻死、饿死。”

还有人说:“若是能跟你们和平共处,谁又想拿刀子杀人?可你们这些年脑袋瓜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把我们给困死!干什么这么狠?”

除了打猎、骑马、放牧之外别无所长的人,自打大元覆灭后,丝织品、瓷器、铁器等手工艺品便彻底同自己绝了缘,好容易能通过朝贡的方式跟明朝交换物资了,结果却只给一定数额的棉布和金银,根本就不够用。再想多要点,便各种官面文章下来了,之乎者也一大堆,其实就一个意思: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土豹子,滚回沙漠啃你的沙子去吧,这些玩意老子有的是,但就是不给你!

说白了,人家就是要把你饿死、冻死、困死。

于是,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日子过得缺七少八、苦不堪言。而若想改变现状,便只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跑到人家地盘上,去杀去抢。

“话是不错,可是姑娘好像忘了——”也先又恢复了太师淮王应有的气度,“现在刀子在我们手里,你们成了鱼肉。你觉得这个时候我们会跟鱼肉谈放生吗?”

“朕早就说了,”朱祁镇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们若是觉得自己厉害,可以派兵攻打北京城嘛。只要攻下北京来,朕在北京的那三十万将士,就都是太师的奴隶了。或者,你们还可以把朕杀了嘛,反正朕早就不想活了。”

也先:“我有骑兵四十万,还怕你那精锐三十万?”

朱祁镇:“即使你不去打我们,可你在土木堡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大明岂会放过你?你若想打,我们奉陪,你若不打,我们也自会打过来。”

也先冷笑:“你以为我不敢?”

朱祁镇回以冷笑:“那是你的事。”

二人相对冷笑,各自都在打各自的主意。

“作为一个大夫,“张静仪径直望向也先,“我只希望人能过得像人一样。可是人命却好几万好几万的死在我眼前。我拼了命的去救人,可往往是,我前脚刚把人救活,转瞬又被杀死了。你们都是大人物,考虑的都是怎样扩大权力、巩固权力的大事,不会去想小人物的死活,更不回去考虑一个大夫的难过。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不想说是对是错。可是太师,你有无想过,权力,其实就是民心,而民心,其实就是人啊。”说到最后时,张静仪泪如雨下。

也先被她一双泪眼那样深的凝望着,一霎时间,居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仿佛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中,周边都是大捧大捧的鲜花,清风徐来,对面走来一个美丽的姑娘,用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凝望着自己,不须打听,不必过问,一看便知是一个极好的姑娘。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中,他的一颗心在不停的往下沉,往下沉。他在心里不住的提醒自己,别往下掉,别往下掉。但另一边,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没什么,这只能说明你是血肉之躯。

张静仪蓦地转向朱祁镇,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皇上,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朱祁镇端严了态度:“你说。”

张静仪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封贡!互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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