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中,突然听到外面一千户且喊且嚷的声音:“不好了……郡主遇刺了……”喊叫声中,一人掀门进帐,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大声叫嚷:“郡主……郡主……”
如一粒水珠滴入滚烫的油锅一般,帐内诸人“轰”的一下子就炸了。
也先的妹妹遇刺?偏生在这时候!
朱祁镇和张静仪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又都立刻移开视线。
也先和伯颜帖木儿猛的站起,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什么?”
赛罕王没事人似的坐着,好像遇刺的是个同自己不相干的人。
大同王的面色则阴沉得好似随时要打雷下雨一般。
一众人都在等那千户说话,那人偏在这时,沉默了。
等了稍许时辰后,也先和伯颜帖木儿没耐心了,拔腿便往外奔,但还没走到帐门口,便被那千户声音给骇得止住了脚步:“传国玉玺!传国玉玺被盗了!”
此言一出,赛罕王、大同王两兄弟同时站起,三两步走到那千户身边,如要吃人一般,一个问道:“玉玺怎么会被盗?”一个则问道:“是谁负责看守玉玺?”
与此同时,也先也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凶手在哪?抓到了吗?”
三兄弟同时发问,用的还都是要把他给吃了的语气,一时间,那千户纵使有千张嘴,也不知道应该先回答谁了。
亏得他还有些智慧,惶急之下,居然能略显条理的把话讲清楚:“凶手共三人,两人逃脱,一人被抓获,经初步审讯,是南朝皇帝身边那锦衣卫。他们在盗取传国玉玺时,被郡主发现,于是便打了起来。郡主抵挡不住,被打成重伤,现已请了大夫,但性命垂危,只怕凶多吉少。”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就恼了,针对朱祁镇的怒火轰然涌出:
“好啊,一边假模假样的跟我谈什么封贡互市,想着不花一文钱就回家,另一边却指使身边人盗取传国玉玺。姓朱的,你打得好算盘!”
“我早就说过,南人都他妈不是好东西。既然逮住了他们的皇帝老儿,直接把狗日的一刀剁了了事,你们偏就不听,现在好了,传国玉玺被偷了,郡主被杀了,你们高兴了!”
“玉玺在哪?交出来,留你个全尸,否则……”
“就会说!狗日的,老子今天非剁了你不可。”
“铮”的一声,两刀相撞,一人道:“那皇帝老儿不能杀……”
先前那人怒骂:“敖嘎!你他妈的少在老子这儿装蒜,你爹娘活得好好的,我爹娘却被南人给害死了。”
“你懂个屁!传国玉玺被他偷了,不问出来,能让他痛快死吗?”又一人出来帮助那个叫敖嘎的人说话了。
此言一出,又有很多人应和道:“额日斯说得对,还没找到玉玺,不能杀……”
先前那人怒了:“你们向着他妈的南人?”
……
事还没解决的,他们倒吵嚷、打斗起来了……
朱祁镇回身找张静仪时,却见她正跟面色铁青的伯颜帖木儿站在一起,欲离开而不得的被手按长刀的大同王阻在了帐门口。
这边已是混乱不堪,那边又利刃相向,整个一不知所云。
混乱不堪中,也先当机立断:“来人!封锁各营出路,一个都也不许外出,若遇可疑之人、强行外出之人,不管他是谁,一律拿了。搜查各营所有军士的行囊、衣物,身体——一个也不许放过。快!快!”
一连串命令下达之后,他痛苦又无奈的看着座下吵嚷成一团的将领,心道:“这群成不了大事的家伙!”
此时朱祁镇欲往张静仪那里走,但前方的拳头却阻住了去路。
“他妈的,自己人打自己人?”
没人制止的吵嚷很快便有了升级,不过此时他们斗争的方向显然已经由内转向外了。
“蒙古人不打蒙古人!”
“对,蒙古人不打蒙古人——揍那狗日的南人!”
“揍他!”
……
皇帝这边,拳头都举起来了……
伯颜帖木儿脸色铁青:“老四,你让开!”
……没人制止的争执很快就图穷匕首见了,张静仪这边,长刀已然横过来了。
大同王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剥、碾成肉泥的样子,横刀对着张静仪,破口大骂:“你这一肚子坏水的狐狸精!我妹妹肯定是你害的!”
张静仪被他骂得莫名其妙:“我……我……我?我根本就不认识郡主,无冤无仇的,我害她作甚?——知院,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大同王怒道:“你把我大哥的魂给勾走了,现在又要勾引我二哥?”
张静仪愕然:“我……我勾引……”
朱祁镇欲向张静仪走去,奈何拳头拦住了去路,只得先肃清眼前道路。他环视众人,大声喝道:“脑子被驴踢到脚后跟上了吗?朕本来就是皇帝,没事干吃饱了撑的去偷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国玉玺?偷了来对朕有什么好处?”
“你说得堂皇!你们要是真的不稀罕,当年干什么对我们穷追不舍?”
“好!就算它不是赝品,就算朕也想要。可朕大可以回国后,派遣夜不收去办,而不是选择这时候,派一个根本就不知底细的校尉去偷!”
这几句话就比刚才赛罕王的吼声有用得多了。绝大多数被愤怒给冲昏了头脑的人一听此言,顿时清醒过来了,少数还混沌着的,也在身边人的影响下,不闹事了。
赛罕王:“就算不是你偷的,可那个锦衣卫终究是你的人,这事怎么解释?”
朱祁镇不理他,大踏步向张静仪那边走去。
那边,对峙已在升级,伯颜帖木儿也拔出了长刀,面色阴沉的吼道:“老四,你让开!——你想看着小妹死吗?”
“二哥!“大同王一脸不以为然,“这女人就是一妖精,把他们的皇帝和大哥给迷得神魂颠倒也就罢了,现在又来勾引你,还来害小妹!先前我一直隐忍,现在……”
“你闭嘴!”也先也注意到张静仪这边的对峙了,大声喝止四弟的信口雌黄。
与此同时,朱祁镇也是一声怒喝:“你胡说八道!”
同时出声之后,二人对视一眼后,又转头看向张静仪这边。
伯颜帖木儿面色铁青的站在张静仪面前,怒气冲冲的说道:”老四,当年欺骗、利用你的是李澹然那狐媚子,跟张姑娘没丝毫关系。你觉得窝火,我能理解,你就此而迁怒所有有姿色的汉人女子,我也不反对。但是现在咱们的妹妹快死了,你还这样阻拦,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的恨比乌兰其其格的性命还重要吗?“
大同王咬牙切齿道:“你还在执迷不悟?这女人害了小妹!”
伯颜帖木儿:“是你在执迷不悟!”
大同王怒而不语,只拦住了张静仪不让她走。
赛罕王:“老四,你先让开……”
大同王:“三哥!你也被她迷住了?”
赛罕王无奈的笑了笑:“好,我不说话,我不说话,可以了吧?”说着,坐在椅子上,没事人似的吃喝起来。
也先大喝:“来人!”
帐外士兵听到里面吵成一团时,已然在持刀警戒了,此时听到太师的号令,立时奔进来四名持刀侍卫,四个人,八只眼睛,一齐望着也先。
也先:“把大同王给我拿了!”
拿大同王?四名侍卫愣住了。这一愣神间,大同王猛的拔出腰间长刀,抵在张静仪的脖颈处:“大哥二哥,你们都被她给迷住了,我杀了她,一切就都太平了。”
场面陷入一片死寂的混乱,人人都不说话,人人都有千言万语要说。
朱祁镇、也先、伯颜帖木儿等,俱惊骇不知所措,眼睛一霎不霎的盯在张静仪的脖颈处——玉颈又细又长,宛如荷叶般直直的挺立着,哪里经得起利刃的一割?
张静仪正色道:“我从医十年,未曾害过一人。若我对郡主有丝毫歹意,让我张静仪不得好死,让我张家满门二百三十一口,全都不得好死!——请你让开,或许还来得及。”
大同王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东西,你张家满门又是什么东西?左不过就是一个专门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明明始作俑者另有其人,居然因生得美貌,又是汉人,便被人所迁怒,一口咬定为专门勾引他人的红颜祸水。朱祁镇向伯颜帖木儿使了一个眼色之后,突然向帐门方向一指:“李澹然!你来作甚?”
大同王心头大震,猛然转头向帐外望去,触目皆是士兵,哪里有什么李澹然的影子?便在此时,“铮”的一声,虎口一痛,手中弯刀被什么东西撞飞。还在发愣时,双手手臂已被四名卫士牢牢抓住,即使再恨,也无法阻拦了。
朱祁镇向伯颜帖木儿略一拱手,转头向大同王道:“她不配?她祖父河间王,父亲定兴王,她是我大明朝的长平郡主!”
大同王怒道:“什么定兴王?什么长平郡主?乱七八糟!”
朱祁镇正色道:“自即日起,晋太师英国公王爵位,封定兴王!晋定兴王之女张静仪郡主位,赐号长平郡主。”
张静仪略一躬身:“多谢陛下——知院,我们走……”
父亲晋为异姓王,自己晋为郡主,这是天大的恩典,是别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但此时此刻,她哪有功夫去表示感谢?
伯颜帖木儿:“走!”
“知院……“朱祁镇从后面叫住了他,“无论令妹病情如何,都请不要为难张姑娘,她只是个弱女子。若有不忿,冲着朕来。”
伯颜帖木儿并不回头:“我们走。”
“拜托了!”朱祁镇目送二人离去,一揖到地。
日已正午,天却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