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唤我为圣上了。”
季语尘明明已经猜中了些许,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她抬头直直地盯着那个人,仿佛想要把他看穿一样。陆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如今他一头乌发倾泻而下,带着疏狂和妖孽的意味,全然没有之前浊世贵公子的模样。
陆凌一步步走近到她身边,身形前倾。用棱角分明的手将女子的脸抬起,逼着她直视他的眼眸。
眸中流转漫天星辰,他望着季语尘唇畔扬起了笑意,吐气如兰,“季语尘,我等今日等了十年了。你可有恨?”
她盯着他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成王败寇,我有何可恨?怪只怪我用人不清,自食其果。”
两人之间的气流逐渐紧张起来,眼神相撞,陆凌突兀地抚掌而笑。
“好,不愧是季氏皇子。哪怕是输了皇权和社稷也无所谓,实在是令朕佩服。只是你就不好奇朕是如何夺了你的天下的?”陆凌的眼神里明显加了一丝狠厉,冰眸中散发着震慑天下的王者之气。他剑眉一挑,玩味地看着季语尘脸上变了些许颜色。
季语尘稳下心神,不退反进。“见我的第一日便点名我女子的身份,若是现在回看,你多半是早已知道我皇室身份,而且故意安排我遇见你,不是吗?正如你所说,十年之恨足以让你构建出精密计划来扳倒我的势力。有心算无心,您倒真是正人君子。”她眼中硬是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只是瞪着眼前人。
陆凌看着面前女子像小兽一般不屈服的眼神,戏谑地笑了,“如此心细之人,能被朕打败倒是朕的荣幸。你对待朕的举动都无动于衷,那你不想知道你母妃的下落吗?”
一瞬间,女子的眼神收紧,死死盯着面前云淡风轻的人,牙齿忍不住咬紧,“你说什么?我母妃不是死了吗?”
她见过母妃被裹着白布送出宫去,当时她都没来得及见母妃最后一面。宫人都说是母妃染了天花,几日之内就变得憔悴了许多。一个月没到,就被御医宣布医治无效了,最后尸体在宫中留不得,紧急被送出宫外。
她心下一紧,仔细分辨对面之人的神色,苦笑了一声。怎么当时就没想到会另有实情呢?
陆凌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耐心地看尽女子眼中所有颜色,才缓缓出口:“你听过任何陆姓家族吗?”
季语尘仔细回忆着,“当年的陆左相所在的陆家。但是已经全家抄斩了,不是吗?”
“呵,没错。当时满城人都知道,陆左相贪污受贿,将国库中上万银两私收囊中,威胁了百姓和皇权。所以君主判了陆家满门抄斩,为民众伸冤。”陆凌面露讥讽。
他的眼神渐渐有些空洞,毕竟时隔多年,这段回忆几乎无人触碰,直到今天他再次提起,才会又感受到骨上撒盐之痛。
不用他挑明,季语尘也能从话语间听出他的嘲讽。当年的父皇几度不理朝政,这样的人不可能顾念子民的安危,更别提是个人冤屈之类的无伤大雅的小事。
陆凌似乎有些抽离于现实,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当时的我,缩在呈稻谷的瓮中一动不敢动。只听见外面一片杀戮之声。最后也分不清是谁的哭喊声在响了。弟弟妹妹,兄长,父亲母亲,全府上下连家丁都全部被屠尽。”他原本空洞的眸上覆上一片阴翳,眸色渐暗。“一个小侍从与我关系好,他跟我拉钩说愿我活着,硬生生穿了我的衣袍替我死了,就在瓮前。”曾经,他像野兽一般,在无人之处一遍一遍独自舔舐伤口。
他看到女子眼神中闪过的心疼,只是感到恶心,“季语尘,你可知道我这般珍爱的亲人们实际上是为谁而死的吗?”
“我十年间不断调查其中因由,结果发现一切都源于你母妃,可笑。”他扯过季语尘到面前,逼她将不愿意接受的现实都字字句句听得清楚,“你的母妃和我父亲是自幼相识。可是家族利害,你母妃身不由己地进了宫。两人几年间一直没断过书信,父亲心疼她在深宫中受苦,就托了宫中监察帮忙将他心念之人送出宫。结果宫中多年不生天花,其中端倪被皇帝发现。九五至尊一时怒极,就找了个名头屠了陆家满门。我父亲到死大概也没想到,全府上下都为了他的私念而丧命。”
陆凌嘴唇似乎还在一张一合地说些什么,但是季语尘已经无力去听了。原来,母妃欺瞒了她这么多年。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她为之常常写书信的人,都是另有其人。这般想,思路似乎可笑地理清了。母妃想让她扮成男子,想让她争夺皇位,是因为宫外有心上之人,而她想做的便是为那个人在朝堂上争一份权力。她常常痴痴望着的地方,即使皇帝住的龙琰宫的方向,也是包括陆左相在内所有大臣上朝的方向。她从来没有忘掉那个人。
至于为什么皇帝一直这般厌恶她,大抵也是因为早就对两个人的私情有所耳闻,以至于开始质疑季语尘是不是野种了。
被陆凌扯着的衣领在脖颈上勾出一道红痕,她却仿佛对此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