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与陆凌初遇之后,她便没再出入宫门。
老皇帝的传位诏书已经拟好,当即昭告天下,七日后让位于三皇子。
此诏书一出,天下人都议论纷纷。当朝皇帝,是昏君无疑,人间疾苦他是半分不在意。可是,也没有人能料到,这般昏庸无能的人竟还能突发奇想,荒谬地将帝王之位传给皇储中毫无建树的一人。大皇子季彧陌,带兵出征常年在外,一心为巩固江山。谁知他前脚班师回朝,后脚这天下就改换了天子。先不说大皇子,哪怕是论到二皇子和四皇子,哪个不是文武双全,谋略得当。便是年纪最小的五皇子,仅仅七岁已然可写诗作画,所出之作成为江南卖价炒上天去的精品,可遇不可得。
而最后得到钦定的,是最无名的人。季语尘,坊间女人们多少传过关于他的流言,性格孤僻,听说哪怕是丞相给的面子,他都敢当众甩脸子。更为人所耻的是,这位皇子喜好女色,好像连在皇上身边侍奉的小婢都敢强要,更别说市井上有些姿色的女子了。连三岁小童都知道,坏人给的糖不食,三皇子出行要避。
从坊间听了些消息,侍卫传回了这些话。季语尘多少之前也听过些许,多年来,大皇子身边的人没少造谣于她。不给面子这种事情,她做得出来。只是爱女色这结论,也不知他们如何得出的。这样说来,她可以在红鸾楼流连忘返,然后配合那些肚子里坏得很的老臣把戏做足,真是一桩美事。
这些人流传出去的话,她无法改变。只是她即将登上帝位,需要找个契机让天下改变对她的成见。
一连六日,在大殿准备即位之事。
季语尘召群臣在议政堂商议筹备事宜。商榷过半,此刻该定呈诏书之人。面对堂中近百大臣,她开口道:“至于呈太上皇诏书一事,可交由我的贴身侍卫李韫负责。”
话音刚落,群臣议论纷纷,位于朝臣之首的曹丞相即刻上前进谏道,“皇上不可如此冒失行动。且不说李韫是否能承担的起这份职责,便是明日他将诏书完完整整呈到您面前,也有失我朝体面,日后定会被街头巷尾所诟病。小小侍从如何能担此大任?”他说罢急忙下跪,语气郑重,“请皇上三思。”
“哦?”大殿上的女子挑起眉角,笑吟吟地问他,“那曹丞相对此事有何见解?”
丞相起身,毕恭毕敬地鞠躬道,“那臣就斗胆直言了。”
“改朝换代,传承皇权,位高道远,诏中字字千金,书中句句箴言。”他目光灼灼,继续以铿锵之势谈论道,“还请皇上选用朝中的中坚力量。臣力荐两人,陈右使与王尚书。此二人多年忠心侍奉太上皇,在边塞和工部各司其职,从未有任何不敬之念。如今,时逢您即位登基,二人皆是一刻也不敢耽误赶回京城。赤诚之心,人皆可鉴。还请圣上放心将此时交予他二人,臣以性命担保绝无差池。”
“好一个位高道远啊,丞相。”穿明艳皇服的她斜倚在榻上,持上一只翠青龙凤酒杯,眉目轻轻扫向丞相身后一干随声附和的人,“就依丞相所言,即刻下诏陈右使与王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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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登基大典。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大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众臣早早于大殿恭迎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季语尘精致的玉颜上勾画着清淡的梅花妆,不知是帝王气还是女儿柔,勾魂夺魄。穿着鎏金的龙袍,踏着七彩云靴,一步一步走向台阶。当朝大臣尽皆跪拜于殿前,她一挥手坐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龙椅,俯瞰众生。
监军站在身侧,“呈诏书。”
鼓击三声后,陈右使从大殿一边缓缓走出,手捧太上皇的手诏。
途经百官处时,突然一人起身冲来,将一随身携带小瓶中的水洒向诏书。还没等众人从慌乱中反应过来,那水将诏书上的字迹晕开,原本清清楚楚写的继位之人竟由季语尘变成了大皇子季彧陌。
季语尘定睛一看,“曹丞相,不知你此举是什么意思?”来人,正是昨日处处为新皇着想,刚正不阿的丞相大人。
曹丞相夺过手诏,将其高举于头顶,转身对殿前的诸位大臣说,“三皇子季语尘因觊觎皇位,篡改先帝遗诏。大皇子本知此事,但念顾兄弟之情便不再多言。没想到今日却被茶盏里用中了毒,至今仍昏迷不醒。你们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狠毒的人当上皇帝吗?”一席话使满朝大臣变了脸色,他掷地有声地控诉着莫须有的罪名,眼中有狂妄自大和胜券在握的笑意,却忽略了季语尘毫无变化的神态。
一眼扫过,看清那些曹丞相的旧部余党在群臣中助推火势时,她不急不缓的说,“曹丞相说得好,简直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好一个帽子扣在身上。”她冷笑着,看着曹丞相躲闪的目光,“曹丞相,你不是想泼么,泼个遍呀。”
就这样,她夺过瓶子,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将水洒满传位诏书,光天化日下,原本的诏书露出的边角给所有人当头一棒。这根本不是御用诏书,只是一张普通的宣纸,上面却有和太上皇几近相同的笔迹。
曹丞相面如死灰,喃喃地说:“不可能,我都命他们都改好了的。”
女子装作恍然大悟,“原来是改好了的啊。”戏谑地看着曹丞相一下子面如土色。
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她拿着李韫刚呈上的真诏书举起来,“这是才是太上皇真正的诏书。我看破了丞相和大皇子狼狈为奸,料到他们今日这一番闹剧,只可惜了两人的狼子野心。”她嗤笑着把那份造假的诏书摔在了丞相脸上,针锋相对,步步紧逼。看他颓唐地瘫在地上,季语尘蹲到他面前,慢慢帮他抚平朝服上的褶皱,“丞相啊,”怜悯地看着他,“你可知你那首藏头诗语句甚是优美?朕还为你专门记录下来,要不要复述给你啊。”丞相一下子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怎么可能?”
“改朝换代,传承皇权,位高道远,诏中字字千金,书中句句箴言。好一个改传位诏书!”满朝文武之前,她抚掌而笑,“朕登基在即,宫内宫外严防死守,滴水不漏。丞相还是棋高一招,想到最险之处便是最安全之所,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将消息传出去,从而让自己人做手脚。朕实在是佩服!“
曹丞相的眼珠充满血丝,仿佛将要要挣脱眼眶一般。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她神色中杀机四溢,“大皇子与丞相合谋篡位,私自更改诏书。太上皇心痛不已,许我赐曹丞相一死,大皇子终生软禁。陈右使与王尚书一干人流放边疆。”
视线中,是那些丞相和季彧陌的余党不断求饶,却被一个个拖走。
季语尘眸中含俏含笑含妖,静默望着大殿中的人生百态。
大臣们适时才纷纷议论,“原来当今圣上早就知道了。要不是圣上睿智,这天下怕是要易主了。”“平日看不出来,圣上如此心思缜密有手腕,是当帝王的料。”“可惜陈右使他们过早地投奔阵营,站错队害了自己。”“圣上心知肚明啊。”一时间,所有人像炸了锅一般谈论起来。
依稀听到群臣的议论声,她唇角扬起弧度。
“丞相,你可知道为何我已洞察你的鬼迷心窍,却允许你作妖?
只因你们的不堪,可以助我收揽人心。
从前,为了在皇宫生存,我只能扮作顽劣奸邪以掩人耳目,各个皇子的人自然会因我的不成器掉以轻心。如今,我即将一统天下,势必需要一个契机,转变子民对我的成见。而丞相你的这些小动作,虽不成气候,但是推波助澜一下还是可达到我要的效果。以彼之恶,衬我之善。朕和丞相大人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事到如今,朕还要谢谢你们的谋逆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