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无须如此悲戚。”季云帆捂住伤口,正色道:“掌门与琴澜前辈郎才女貌,实属天作之合。江湖中早有关于你二人合称二仙的美谈,在一起只怕是迟早的事。”
“而我与他......”
季云帆越说越恨,“云帆不求其他,只愿能够远远看上一眼,为兄者,理应表示出起码的关心。”
“起码的关心?”暮沉舟一脸惋惜,面如寒霜:“你们自幼兄弟情深,多次出生入死,这些为师都知道。然而他如今形同死尸,更被他姐姐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你不是不知道他姐姐的厉害,天麓门的掌门若动起手来,只怕为师都要忌惮她三分。”
“弟子怎能不知?”季云帆强忍伤痛,咬牙切齿道:“弟子只能出此下策,趁她八门论武门中无人时,前去私会,自然也不必麻烦掌门替我找什么由头,辛苦筹谋了。”
暮沉舟闻此言,心中更添几分怜悯。
只是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暮沉舟心想,若是自己有一双正常人的眼睛,能看得到东西,那他一定会上前抱一抱如此艰辛的季云帆。身为首席大弟子的他看似风光,实则也有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难过与落寞。
而淮川、舒礼二人,此时正被众弟子追着发表入选感言。
月西楼与苏念自是无心什么感言,他们都察觉出初试时季师兄是有意落败。现下二人躲在不远处,听到暮掌门与季师兄的对话,更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了几分。
“季师兄与天麓门现任掌门冷傲霜的亲弟冷清云自小情同手足,那个时候的季师兄还没有拜入锦乐门,只是一个江湖散人。”在回谷的路上,苏念自顾自地讲了起来:“有一年,两人结伴游玩,路遇流寇。冷清云不幸重伤,经脉尽毁,只能凭一口玄冰棺吊着最后一丝喘息之气,形同活死人般。”
“而他的姐姐冷傲霜自此恨透了季师兄,认为是他间接导致了弟弟生不如死的现状。如果不是当初季师兄提出要带冷清云下山游玩,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可要我说,这与季师兄有什么关系?”苏念双手一摊,满脸无奈:“他四处求医,想要弥补,却无数次被冷傲霜拒之门外。冷前辈更是将季师兄打成重伤,若非暮掌门出手相救,只怕季师兄......”
“侥幸的是,后来季师兄长跪于绝情门前三天三夜,打动了极少出山的绝情门掌门、江湖人称医仙的琴澜,就是当年你入谷之初,在桃林里见到的那位神仙姐姐。”
“琴澜前辈亲自登临天麓,为冷清云诊治。只是冷清云实在伤势太重,就连医仙都束手无策,最后只能冰封于玄冰棺内,缓解肉身衰腐。”
“这才有了季师兄洗心革面,拜入锦乐的后续。”
苏念回头看了眼月西楼,发觉她的表情亦万分悲凉:“锦乐背靠昆仑山脉,而昆仑山脉正对着的正是天麓山脉。季师兄拜入锦乐不能说是没有私心,可这天下谁没有私心?季师兄用情之深,早已超乎你我想象。”
听苏念说了这么一大串关于季师兄的故事,月西楼觉得胸口隐隐发闷。
从前她只觉得,季师兄是个为人可靠、行事光明的普通兄长,却不曾想,季云帆看似稳健的作风下,居然隐藏着如此一段不堪的过去。
月西楼回首向伯牙峰后眺望,广袤的云滇之境峰峦层叠。那陡峭山势如盘龙蜿蜒,遥遥相隔于天边最料峭的一抹长岭,正是天麓。汹涌雾霭如腾空白练,她仿佛看见无数个的清晨,季师兄孑然攀上伯牙峰顶,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天麓山脉。
那里有他思之入骨的人,而他只是选择了以另一种方式守护在冷清云身边。
八门论武的日子越来越近,距离正式开战,已不足半月。
月西楼、苏念、淮川、舒礼四人勤加苦练,练功时辰比往日足足多出一倍不止。尤其是月西楼,因门中初试季云帆故意让位,倒激发了她的求胜之心。满心满眼地想要再多练一些,至少不能拖了锦乐门的后腿。
这一日,月西楼正在谷中邻水溪畔练剑,季师兄一脸仓皇赶来。
她正迷惑素日从容惯了的季师兄为何如此失态,却见季云帆从怀中掏出一信笺,急切道:“月牙儿,师哥求你一件事,你可愿意帮我?”
月西楼收剑从容道,“师哥尽管吩咐。”
“暮掌门昨日离谷前往玉女峰参与掌门大典,提交此番门中论武弟子名单。没想到的是,前脚刚走,今早就收到天麓山来报,掌门冷傲霜将于今日午后莅临忘忧谷。”
“师兄想麻烦你,帮师兄带一封信。”
月西楼佯装对季师兄与冷清云的事毫不知情,问询道:“什么信,带给谁?”
“一封普通的家书罢了,带给.....带给天麓山地室的守门侍女便是。你且告诉她你是锦乐门季云帆嘱托送信的人,她便会收下这封信。”
说罢,季云帆将手中信笺双手奉上,双眼布满希冀。
见季师兄如此诚挚,月西楼想也没想便点头答应下来。只是让她不放心的是,季云帆留守谷中与冷傲霜正面应对,恐会多生事端。
苏念告诉过自己,冷傲霜恨透了季云帆,暮掌门又不在,她怎会放过如此大好时机。
想到这里,月西楼忍不住要叮嘱季师兄好生照顾好自己,然而话到嘴边又想,若是开口关心,季师兄说不定就会猜到自己已经洞悉所有事情的真相了。到那时候,他怎会安心把信笺托付给自己,还引得自己与师兄心生隔阂。
左右权衡下,索性月西楼也不多废话什么,一语不发地收下了信。
未及午后,月西楼便胡乱塞了些干粮用水赶向天麓。按季师兄给出的距离估量,从昆仑前往天麓,快则小半日,慢则半日有余。
幸而月西楼也算伶俐,途中未敢耽误,一气呵成抵达天麓山脚,只用了两个时辰左右的光景。
要说这天麓,与遥遥对望的昆仑自是大不相同。昆仑白雪皑皑,四季如冬,而天麓却绿意葱茏,翠色盎然。最使月西楼惊讶的,当属天麓山垂直陡峭的海拔,如同通天浮屠般直插云霄九重,登山如登天。
月西楼望着这高山峻岭,心中渐起一股征服之火。越是这难走的路,她便越想要埋头闯一闯。只是这样的征服欲很快被炎炎烈日所击溃,无奈之下,月西楼寻了山中一处幽敝泉眼,打算稍作休养再行上路。
舀起两捧清泉一番痛饮后的月西楼,现下全身都十分松快。
再看这草木繁荣的天麓,好像也没有了初次到访时的这般陌生。若是不细看,这天麓山内景倒与四季常春的忘忧并无二致。如此想着,月西楼倒有些为眼前的美景所沉醉。
“你是锦乐门的哪个小弟子?”
月西楼忽地一怔,迅速朝声源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正站着一位容貌秀丽的少女。那少女手携花篮,其中盛满着各色五彩花卉。配合她那身纹饰精细的晴水绿纱袍,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见月西楼沉默不语,少女扬言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人呢,看你背着琴,带着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你是暮沉舟的人。”
“那你又是谁?”月西楼正色道:“敢直呼暮掌门大名。”
“大名又如何?”少女拾起花篮中的小白花细细品摩,笑如银铃:“我与你师父渊源颇深,小丫头,你说我美吗?”
月西楼被眼前这少女突如其来的发问搞得晕头转向,迟疑片刻,只道:“你自然是好看的,起码比我好看。”
说到这里,月西楼暗自羞愧起来。虽同为女儿身,自己却似乎很少对梳妆打扮上心。苏念偶尔也会旁敲侧击地告诉自己女子应注重仪表,只是自己好像的确对这样的事情兴趣寡淡。
现下见到了这位年龄相当的女孩,看她明眸皓齿,娇俏灵动,再看自己,一身素蓝常服,还是男女通用的版型,因着赶路的缘故,头发也乱糟糟的没个正型,毫无女子柔美之感。
那少女许是猜透了月西楼的心思,浅笑道:“我来替你打扮如何?”
月西楼低头不语,算是默许。
那少女身姿轻盈如同小鹿一般跑到月西楼身前,轻轻从花篮中挑出一朵小百花来,道:“你洗把脸,再把它戴上。”
月西楼乖乖照做,胡乱用水抹了几把脸后,将那花别在了松散的发髻之上。
虽说月西楼长居昆仑忘忧,无忧无虑,季师兄与苏念待自己都如同亲妹,但她似乎从来没有一个贴心知己的同性朋友,就像其他所有女孩一样。
如今被这自来熟的少女这么一带,月西楼心中不禁有些触动。
少女为自己整理发髻,告诉自己如何调制香粉,如何搭配服饰,月西楼虽听得发晕,觉得比这些东西简直比高阶剑术还要复杂,但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你叫什么名字?”月西楼鼓起勇气问道:“我叫月西楼,月亮的月,西边的西,高楼的楼。”
少女脑袋一歪,嘟嘴道,“你叫我汤圆就行,我身边的朋友都怎么叫我。”
“好的,汤圆。那你是天麓山的弟子吗?”
“不是,我只是来天麓采集鲜花回去调制香粉的寻常散人,怎么,难不成这天下所有人都必须归八门所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月西楼解释道:“我只想问,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我想....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