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再往里打,被主殿的墙遮住,仰川的侍卫还没有追来,冼梨一个后撤身,往墙上攀,对酒酿指了指:“我走这边,你往那边,引开注意,韩九说半柱香即可。”说着便翻上了屋脊。酒酿到现在心下已经了然他们要造乱,虽然不知道韩九要查什么,但是自己只需配合即可,当下也不废话,游上柱子跳上房脊,遥看一列侍卫吆喝着往这边来,留给他们一个衣角的视野,在高矮错落的屋宇上跳跃。
月上三竿,淡淡的月色撒在深褐色的屋脊上,身后的侍卫已经不见踪影,只听不远处有列队的脚步声,还有侍卫头子在喊,“一群醉鬼,你们往这边找。”
酒酿不知跑到了哪里,心里想这仰川门真是家大业大,光这门内的大小院落就有几十了。酒酿趴在不知道是什么院落的乌瓦上,向下看,此时四周黑黢黢的,不知为何,这一个院落没有烛灯。门框一块块的,上面是惨白的窗户纸,酒酿看的心里毛毛的。
“呃……”这时酒酿浑身一个激灵,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她很确信刚刚听到了一声,呻吟,而且这呻吟,湿漉漉的,就像从水里冒出来的。但再仔细听,又没有了。
酒酿知道这时不能好奇,脑海里回荡着许素在她临下山前的嘱托,“不要惹事,打不过就跑”,但这时她的重点放在后半句“打不过就跑”上了,完全没顾及上半句“不要惹事”。她心里安慰着自己,没事,自己轻功好,打不过就跑,便轻轻落在这没有灯的院落中央。她手里握着那把‘水果刀’,慢慢向屋子的正门走去。
屋檐上一个瓦片的响动,紧接着,酒酿有那么一瞬间就动不了了,没有被束缚,就是,吓得动不了了。彻骨的寒意,就像正月里掉进了冰窟一样,酒酿觉得自己踏进了冰可刺骨的气场中。她甚至不敢回头,但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腰被勒紧然后向后飞了出去。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腰就像要被掐断了一样。
重重的摔在刚刚的屋顶,酒酿先是看到了三只小鸟围着自己的脑袋飞,过了一会儿小鸟没了,酒酿看到了方铎。方铎收了鞭子,月亮在他的后面,酒酿看不清他的神情,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还在,但求生欲让酒酿艰难的向后滚了一圈,离开他的身侧。右手在前,握着小刀,左手在身侧,摆了个防御的姿势,腿肚子在颤,手臂也在颤,酒酿觉得自己这个架势还不如不摆。
方铎不说话,漫不经心弹了下鞭子,酒酿以为他要说话,结果眼前一花下一秒鞭子就飞到了身侧。甚至都没看清他如何出手的,下意识一个下腰躲开劲风翻出小刀向上一递硬抗了这一下,“噌——”金戈交接处竟在月夜里划出了火花。酒酿觉得自己虎口肯定裂开了,但也没敢看。方铎就这样沉默的一鞭接着一鞭,角度刁钻,力道狠辣,酒酿心里欲哭无泪,觉得自己就像个屎壳郎只顾着在这屋顶滚来滚去,而后又觉得这方铎很是奇怪,也不说话,也不下杀手,就像猫逗耗子一样,只为了看自己左支右绌,耍人取乐。
他暂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酒酿一边拿着小刀勉强顶着鞭子的一次次进攻,一边想着,心下稍安。这时方铎手一抖,鞭子尖像有生命一样回到他手心,然后只听他一声嗤笑,“这刀在你手里真是暴殄天物。”声音慵懒,又带着一丝嘲讽。说的酒酿无地自容。方铎继续说,“我这代掌门当的真是失败,什么时候,仰川门也是小耗子们随意走动的地方了。”
听不出生气,但酒酿还是打了个激灵。酒酿爬起来正待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侍卫的声音,方铎一个挥袖,便把酒酿扫到了自己的脚后,酒酿扒在屋脊的背后,暗暗的想,就刚刚,那个恐怖的气场被他收起来了。
侍卫们走近看到是方铎站在屋顶上,仰头询问,“方掌门,属下们听到这边有声音。”便询问的抬头查看。方铎背着手站在高处,语气淡淡,“我在这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侍卫们心下存疑,但也没多说,便走了。
酒酿此时心里装满了疑问。“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是要杀了我吗?”酒酿默默离开方铎几丈远,开口问。这话问的有几分试探,最关键的,酒酿知道他并没有要杀自己,所以才敢这样问。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秘密?”对着月色酒酿终于看清了方铎的脸,和在宴席开始时对着众人那种温润如玉的神情完全不一样,他的眼睛很长,此时微眯着,月光照耀下像只成了精的狐狸,而下一瞬,那个令人不安的气场突然就笼罩过来。
“还有,你怎知我不会杀你?”刺破空气的不仅是他这句话,还有裹挟着寒意的鞭子。还是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而且这次的气场和之前不同,之前只是觉得刺骨冰冷,现在酒酿则像被掐住了脖子,透不过气。酒酿后空翻的同时,心里闪过一句话“他现在是真的要杀自己!”而因为这压迫的气场,酒酿动作都凝滞了,眼看着鞭子甩过来要缠上自己的脖子,一声“叮——”紧接着一个黄沙大漠般粗粝又温暖的气场裹了过来,酒酿觉得又可以喘气了。
鞭子被韩临的刀鞘格挡,一下子竟弹了出去。韩临侧脸看了下酒酿,确认她是否还好。酒酿不敢耽误,用这个韩临替她挡下的一瞬用尽全力后撤十几步,离开了二人的圆,心下很清楚,自己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后腿。
方铎嘴唇抿成一条线,甩动手腕,只见那鞭子像游龙一般在这房顶上游走,路线诡异让人捉摸不透,而鞭子所过之处,瓦片都被劲风掀飞。韩临也不拔剑,就用剑鞘左挡右接,玄色身形衣袂飘飘,辗转腾挪间竟接近了方铎的身侧。“铛——”韩临长剑如虹直指方铎肩胛,方铎不得不收鞭硬生生用鞭子的手柄接了这一剑。短兵相接后方铎左足点地向后飞出两丈远。而韩临也不追击,收剑在身侧。
“还以为空蝉谷的九公子向来不问世事,”方铎声音轻佻,“没想到如今也会为红尘俗事拔绿蚁剑。不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真是让在下格外期待这次的青武大会了。”
“方掌门深藏不露,如今对一个小姑娘又是用‘意’恐吓又是使飞鹤鞭的,也是让在下格外开眼。”韩临淡淡的说。
方铎也不说话,眼睛向旁边的树瞥了一眼,笑了几声,“夜闯我仰川内宅,方某教训一下让她长长记性。人你带走吧,我也不追究了,这人情你欠我的。”说着就背手走入了夜色中。
酒酿坐在屋瓦上,整个人像脱了水的鱼。韩临走到她身边,静了一会儿,“能站起来吗?”酒酿仰起脸,满眼泪水,“韩九,怎么办啊,我腿还在抖。我没哭,但是我控制不住。太吓人了刚刚。”
……
不远处的树冠上,白日里深灰色头发的少年对冼梨说,“方铎他们走了。我松开你的穴道,但是你不许嚷。”冼梨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少年两下点她锁骨下方。冼梨张开嘴就是“你大……”。少年皱了下眉头又给她穴点上了。
原来冼梨和酒酿分开不久,也发现侍卫没有跟着了,看着偌大的仰川门,不禁担心酒酿找不到路,便一路潜行寻找酒酿。没想到竟看到了这个少年的身影。冼梨心生好奇,这少年没去宴席,竟在这仰川主殿后的内宅鬼鬼祟祟,便拉开一段距离想看看他在找什么。然后跟着跟着,发现这少年竟在兜圈子,然后下一瞬,竟不见了。冼梨心里很慌,这时右肩被拍了下,她右转头没发现人,紧接着左转头便看见少年放大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你在跟着我吗?”冼梨脑子“嗡”的一声,嘴巴张大还没叫出声便被少年点了哑穴和身上的穴道。
这时不远处传来打斗声,少年侧耳听了一下,然后就左手提剑,右手臂夹起冼梨,几个无声的纵跃,钻进一个树冠里蹲着,把动弹不得的冼梨摆好,还小声问了下冼梨看得见那边的打斗吗。冼梨转了转眼睛表示愤怒。结果少年笑了下,“好,看得见。我们就看场好戏。”说完便津津有味的看起来了。
冼梨看着酒酿被方铎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整个人都快急哭了,一个劲儿的给少年使眼色。平白生出一种“只能我和她打架,别人对她下杀手就不行!”的心情。少年看她着急,懒洋洋的小声说,“我又不认识她,为何要救她。就算死了也和我没关系吧。再说了,惹上这方掌门,麻烦得很。”少年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这夜月明星稀,但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白生了这么一副神仙的脸,说的话哪叫人话,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仿佛在他看来是件很寻常的事。冼梨本来就着急,听了他这一席话,都快气晕过去了,少年眼里含着笑,“放心,他不会杀她。”
后来韩临赶到,冼梨松了口气。而后看着二人神仙打架一番,然后各自离去。冼梨又有几分惆怅。水平不在一个等级的,刚刚就算是酒酿加上她,也不是方铎的对手,自己这个华英盟的,饶是师父是独步武林的江酹月,先是被韩临两下放倒,现在又是被不知名男子点穴,真是倒霉之极,窝囊之极。
少年看她沉默,帮她解了穴,指着一个方向,“你回客栈的话,走这个方向回去。别在这里乱转了。”冼梨听他又突发好心,抬眼望着他,冼梨本就生的美丽,而今有心事,大大的眼睛有几分惆怅,少年竟一时看愣了,过了半晌,少年欲起身离开,“还有,我不是好人,以后不要跟踪我了。今日本想杀你,你可知又为何不杀你吗?”冼梨没有心情回答,心里想着,你想杀便杀,全凭一张嘴,未免把人看扁。少年看她不语,也是一笑,觉得自己今天话格外多,“罢了。”便扶树一跃,几下便不见踪影。
等冼梨回到客栈,发现李潇洒他们也都在了,他们和罗汉堂的人并没激烈打斗,毕竟下午韩临交待给他们的任务是找茬儿制造混乱,他们也学的聪明,就坡下驴,只是推搡和耍酒疯,没多久便被“礼貌”的送回了客栈休息。冼梨看到韩临扛着昏迷的酒酿回到客栈,心下一惊,还以为酒酿受了什么重伤。李潇洒更是着急,忙问韩临,“许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被方铎的‘意’吓到了。”韩临说的简略。
冼梨觉得不可思议,“吓晕了?”
“不是,我用手刀砍晕的,不然她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哭。”韩临说的毫无心理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