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黄金甲
雷声滚滚,似万鼓殷地;
乌云漫天,若望舒作威;
电光迭生,仿雷神震怒;
狂风阵阵,如冥王莅临;
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亥时,人定,王城。
不多时,慕容烈的车驾便抵达太一殿,还没下的车驾,只见一俏皮的身影便朝着轺车跑了过来,一下子扑到慕容烈的怀中。慕容烈被这突然的一扑震得咬紧了牙关,脸上闪过一缕痛苦的表情,但马上又恢复平静。他伸手摸着这个俏皮小鬼的秀发,不露痕迹的用另一只手将红袍紧了紧,刚好遮住胸口那不断渗出殷红的深衣。
“几月不见,芷儿又长大了。”
那俏皮身影就是慕容芷无疑了。
“芷儿也想念父王了。”一双红肿的眸子看着慕容烈。
“父王,你这次出去,可有打听到琰哥哥的下落?”
慕容烈看到那红肿的双眼,轻声叹道:“痴儿,何至于此放不下呢。”
慕容芷听闻此言,那红肿的双眼又闪烁着泪光,挣脱父王的手,喃喃自语道:“你明知道,芷儿喜欢琰哥哥,但是你却一直不告诉芷儿琰哥哥的下落,父王你肯定知道的,你为什么不告诉芷儿呢。”
“大胆,你竟敢同父王这般讲话,父王可能平日里太宠你了,让你现在无法无天。”
“就是你把琰哥哥藏起来的,就是你。”
“放肆。”慕容烈怒不可遏,一巴掌打在那秀美的如花面庞上,脸上立刻出现清晰可见的红印。
“我恨你。”慕容芷一手捂着那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冲过人群,向北门的方向跑去。
慕容烈举着的手宛若静止了一般,迟迟不肯放下。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芷儿,而立之年得女的慕容烈把这个女儿看作是掌中珍宝,他从未对芷儿发过火,一丁点责骂都不忍心,更不要说打她了。芷儿虽然生性顽皮,但她却十分孝敬父王母后,总是逗他们开心。
自从他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自从他走了之后,变得更糟了。
“当初就不该有妇人之仁,斩草除根,也就没有这些事了。”慕容烈在心中暗暗咒骂道。
“王上不必担忧,芷儿还小,过些时日她就知道王上的一片良苦用心了。”声音温婉而轻盈。
张目望时,一衣着华丽,端庄富贵的女人如是说道。她是南燕国的王后,令狐氏。生的目秀眉清,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有如花如月之容,倾国倾城之貌。虽年纪四十有余,但依旧风姿绰约,顾盼生色。
一直伴随母亲的慕容羽也躬身向父王行礼,“芷儿生性便是恋旧性情之人,而且琰弟又与我二人相处长久,三人早已如亲兄弟,兄妹一般,芷儿今日如若冲撞了父王,还请父王能够宽宥芷儿的无礼,若父王定要惩罚,羽儿愿意将罪责一并承担。”慕容羽眼中满是关怀之色,恳切说道。
“罢了,罢了。”
正在此时,主持典礼的官员,奉常卿齐光向慕容烈拱手拜道:“王上吉时已到,可以开始盛典了。”
慕容烈昂首阔步走进太一殿,九旒垂冕,五色玉藻,玉瑱充耳,锦衣昭昭,天河带月,素丝束带,黄朱下裳,火山二章,舄履足下,九五之尊,践祚天下。
其后,王后紧随而入。慕容羽和他的同父异母的慕容怀,以及慕容怀的同胞妹妹慕容婉并肩跟随王后而入。慕容怀、慕容婉两兄妹年岁十一二左右,青稚的脸上露出只属于这个年纪才有的童真,他们紧紧地跟着王兄慕容烈,生怕做错些什么。但那好奇的眼神不停地张望着左右,看那些新奇的物件。
生于高墙之内,长于妇人之手,囿于深宫之中。这是身为王室子女的命。
接着,各班文武大臣按官阶鱼贯进入,大臣皆穿朝服,执玉笏,配长剑。其中文官儒雅彬彬;武将威猛轩昂。进的大殿,
官员按文武站定,丞相辰良位列文班之首,一髯长须,混沌的眼睛似睁非睁,仿佛永远在打瞌睡一般。太尉南宫正则位列武将之列,浓眉大眼,高挺鼻梁,连鬓长胡,生的结实粗壮,全然一副武将的模样。
慕容烈待官员全部站定后,挥手示意司礼官可以开始了。
司礼官亢声道:“吉时已到,盛典开始。”
话音刚落,角落中的乐师开始奏乐,编钟之声清婉悠扬,一架编钟有钟24件,作宫、商、角、徵、羽五正声的传统。从最低音到最高音依次变幻,旋律优美。
其它乐器也纷纷演奏。吹竽、鼓瑟、击筑、弹琴,和声婉转,似高山流水,又似阳春白雪,声动人心。
舞师、女乐伴着乐声也表演起万舞等新型舞蹈。细腰纤纤,服饰绮丽,且歌且舞,轻音绕梁,舞姿窈窕。
待得乐舞结束,司礼官高声道:“文武大臣向王上行礼。”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大臣纷纷跪伏于地,山呼万岁,恭祝春秋。
慕容烈整了整衣袍,说道:“诸位大臣免礼,快快请起。”待得一众大臣就席坐定后,慕容烈也凭案跪坐,以一种饱经沧桑的口吻说:“孤王十七岁登基,从先王手中承继大统。其后二十余年,全然依靠诸位大臣与孤王勠力齐心,君臣同德,方才使得我南燕在这纷争之世能屡遭危难而化解。孤王敬诸位一杯,以谢诸位为国之操劳。”
慕容烈举起酒爵,一饮而尽。众大臣也端起酒爵,齐声道:“微臣惶恐,为国尽忠,乃人臣之本,王上所言,折杀微臣了。”说罢,也都一饮而尽。
丞相辰良在蒲席之上将身子挺了挺,以老迈龙钟的声音向慕容烈禀道:“大王去常山镇压叛乱离京数月有余,朝廷之中发生了很多大事。”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清河,渤海,云中三郡瘟疫蔓延,饥荒频发,饿殍千里,难民蜂拥,如若朝廷再不赈济,微臣恐三郡生灵都难逃一死。”从怀中掏出丝质手帕,拭着那纵横老泪。
太尉南宫正则也出班禀道:“今日边境屡屡受到敌国扰掠,上谷、辽东、定襄、雁门、河间五边纷纷告急,请求朝廷征派粮饷,补充劲旅,以防敌军来袭。”
慕容烈静静地听着大臣的禀报,不发一言。
他知道国库已然空虚,哪里还有钱去赈济派饷。连年的征战已经掏空了国库,精壮的年轻人早已血染疆场。国野之中,十室九空,无兵可派,无将可用。
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使南燕损失惨重,三十万幽燕铁骑埋骨天山脚下,无数宿将名将血染长空。庞大的战争拖垮了数以万计的贫苦之家,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南燕现在表面上国力雄厚,兵强马壮。但他比谁都清楚,在这繁荣背后,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他要尽快将那秘密破解出来,那秘密背后是无尽的宝藏,有了这些宝藏,南燕就可以振兴,甚至可以一统天下。
他没时间了,他时间不多了。
慕容烈沉思良久,众臣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今日公主生辰,不谈国事,只享宴席”。
“王上可是——”南宫正则刚要说话,慕容烈用那凌厉的眼光示意他无需多言。
酒过三巡,众大臣举爵宴饮,谈笑风生。太一殿内灯火辉煌,礼乐歌舞,欢声笑语,一片热闹景象。
子时,夜半,雷声愈发清晰入耳,乌云已经将月亮完全掩盖,暴雨蓄势待发。
一浑身带血的校尉跌跌撞撞地冲进太一殿,因伤势严重,一下子栽倒在地。殿内的宫女,嫔妃见此凡情形,都不由大惊失色,很多人都用手掩面。一班大臣也都受惊站了起来,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慕容烈慌忙叫人将这校尉救治。
校尉艰难的挥手示意无需做这徒劳的工作。他缓缓抬起头,望着王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敌——军——已——破——关——抵——京,现——陈——兵——北——门,望——君——”话还未说完,校尉就已气绝身亡。慕容烈下令将其厚葬。
“公主何在?”慕容烈焦急问道。
“回禀王上,公主刚刚向北门方向去了,跟随的内侍半路跟丢了,回来向老奴这样禀报。”夷伯回道。
“糟了。”
“南宫将军,你负责统辖宫内禁军,保卫内廷,金吾卫随孤王前往北门,营救公主。”
“诺。”金吾卫统领白渊登时应命。
“可是,王上。”南宫正则无奈说道。
“君上万万不可,您乃一国之君,应坐镇内廷,统御万军,今冒失前往北门,微臣怕矢箭无眼,万一发生不虞,我南燕该如何自处,国将不国。老臣以死相诫。”
丞相辰良嘶哑着嗓子说道,群臣也纷纷附和。
“孤意已决,谁再敢阻拦,莫怪孤无情了。”
“取孤黄金甲来。”
雷声隆隆,狂风阵阵。在众大臣无奈的神情和王后关怀目光的注视下,身着黄金甲的慕容烈踏出太一殿,跨上战马,早已等候的金吾卫甲士翻身上马,跟随慕容烈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