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想起它的来历。
当年我与金母和东华帝君一起被困在九渌山中,恰逢东华帝君做寿,只是那时情势危急,局势不佳,又被困在九渌山中寻不得出路。正焦头烂额之际,金母却抛出一个小小的印章,说是送给东华帝君的贺礼。我知道那是金母取了自己法杖上的宝玉雕刻成的,只是不善雕刻,故而不呈精美之象,但其中却大有妙处。
那碧色的光在发出来的一瞬间便又收了回去。此刻小小印章漂浮在空中,一扫刚刚颓靡之象,好似一只懒洋洋的神兽忽然惊醒,毛发立张,端肃威严。
我知道其中关窍抿嘴偷笑,手里掐诀收回瑶池的禁咒,四面八方的神将与灵兽得我命令,亦是收回保护整个瑶池的法阵。于是那漂浮在半空的印章感知不再有压制它的力量,一道细弱的光芒自底部直射到地面上,四个法篆顺着那光芒旋转而下,刚刚接触到地面便瞬间化作无数道符咒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仅仅一息之间,整个瑶池便变化了摸样。数座清逸秀丽的山峰耸立在天界,中有古庙庵堂,有山亭水榭,有花台草斋…..瞬间便从天上来到了人间。
原本我们做的地方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座四柱八角的亭子,庭前有一石碑,虽是背对着我,但可以肯定上面必然写着‘无赖风’三个字。
金母坐在我旁边,手已经气的发抖,三清亦是知道此物来源笑而不语,只观苍松秀柏。我见东华帝君脸涨得通红,躲在一颗树后,偷偷地瞄向金母。
这印章是当年金母送给东华帝君的贺礼,亲手雕琢,此中一石一木,一亭一阁都是金母费尽心血的安排。当日我们走投无路,便在此厅中苦中作乐,饮酒高歌。不知道是我喝多了还是金母喝多了,我看见她如同昆仑雪山一样冰冷的脸上竟有了春晖一般的色彩,她看着厅中高歌的帝君,眸中竟带出隐隐的笑意。
“这印章如何到了阿夏的手里。”金母冷冷的说道。东华帝君在树后干笑道:“呃…这个,这个。嗨,阿夏这臭小子去我那玩耍,见着东西稀奇,我许他顽几日。”金母也不看他,一挑眉说道:“那怎么阿夏说是他从凡间的一个渔夫手里得来的。”“他说谎。”帝君义正言辞的从树后面出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臭小子越长大越不学好。偷东西还说谎!王母该狠狠的管教一番了。”金母扭头看向帝君,帝君有些心虚的看向别处,手僵硬的捋着自己颌下的一把长髯,看的我都替他疼。
“你说他信口雌黄。好!”金母扭头对我说道:“你把回天镜取出来,我倒看看这印章是如何出现在这瑶池上的!”说完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东华帝君一哆嗦,手里拽下数棵长须,他也顾不得疼,看向我一个劲的使眼色。我接到他的眼色,点点头,做了个你放心的表情,帝君明显长出了一口气。我对金母说道:“此物件涉及东西二圣,就连你我也掐算不出它因由来处,那回天镜又如何看得出。”金母听完紧锁眉头。帝君向我投来赞许的眼神,我笑道:“西方灵鹫山的燃灯古佛知过去一切事,涅槃后留下宝灯三盏,光明亦能照彻过去一切。现正有一盏放于通明殿天帝的案头上,待宴后我便叫天官取来,届时便可还帝君一个清白。”此时我的笑容该是最和善可亲的,却不知为何帝君目疵欲裂,饱含怨怼与愤怒。金母点点头。我暗自痛快,帝君却不知道刚刚我是再诓他,那宝灯不知何故早就熄灭了,一点火星不知去哪里游历去了,金母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在今天深究下去,一招手,数座山峰化为齑粉,随微风一阵消失不见,又现瑶池盛会。
众仙对此皆是啧啧称奇,无不感叹这印章的妙法。阿夏则面色尴尬的站在场地中央,陶陶一脸坏笑地向台子这边张望,想必她已经将此物的来历告诉了阿夏。我见金母将那印章收回袖中,面上仍是冷若寒冰。便笑道:“这礼物很好,不仅为娘喜欢,帝君也很是高兴。我儿有心了。”阿夏略带歉意的看了帝君一眼。
众仙又是对阿夏的孝心进行了一番吹捧。“我儿身体初愈,不及久站,去坐吧。”“是。”阿夏应道。“太子慢走,太子慢走。”太白金星叫住了阿夏。“太白有何事?”太白金星笑道:“太子殿下且慢走。殿下诛杀上古魔兽九婴立下奇功实在可贺。我等听闻那九婴的身体里有九颗混元珠,世所罕见。唯有凌霄宝殿的藻井之上镶嵌的两颗还是上古遗留,我等亦不敢细观。”阿夏明白了太白金星的意思,笑道:“那珠子的却罕见,已被我制成项链,就在此处。待我取出与母亲把玩,众仙家观赏。”“好好好!”众仙家皆是抚手称赞。
阿夏身后走出来一个身材瘦小的仙侍,挺直的腰板,手里捧着一个盒子。我只把心思放在那个盒子上,等着看看阿夏的战利品,金母的手却在桌子下不停地拽我胳膊。
盒子打开,那九颗宝珠制成的项链瞬间夺去全场的目光。果真好宝贝!众仙无不发出惊叹,瑶池外无数的神兽灵禽尽皆俯首,仙家坐骑更是呆立原处瑟瑟发抖。就连镇守瑶池的上古神兽亦是发出钦佩之声,像是极为赞叹此物原先的主人。
金母俯首在我耳边低言几句,拿眼神瞄向台下站在阿夏身旁那个捧着项链盒子的仙侍。
我一开始并未注意到那个小小的仙侍,只听金母一说,却惊出我一身的冷汗,我抬眼望去,那仙使确与其他仙侍不同,挺着胸,抬着头,目光四睃。若非相貌太过普通,若非站在阿夏身旁,若非手拿着珍宝项链,凭此异样,我也早该发现她,这个胆大包天,冒充仙侍的凡人!
自女娲大神依着自己的样貌创出万灵之长——人,天界与人间,大神与凡人之间便发生无数剪不断理不清的麻烦事。更有无数的天神因为凡人遁入魔道。于是上古诸神商议后添了关于神与人的几条天规铁律。而如今阿夏不仅明目张胆的犯了,将未经传召的凡人私自带上天宫,如今竟然还为其遮掩身份,带到瑶池盛会上来。这瑶池盛会若非有请柬在手,不速者便是大罗金仙也要被打去道行,贬入地狱受尽苦楚。更何况是一个凡人!
我强忍住心中的怒气,不必说,能站在阿夏身后的凡人,能被带到瑶池圣地的凡人,能用王母御赐太子的惧留纱遮掩身份的凡人,除了那个在三界传的沸沸扬扬,美救英雄,又被带上天庭的凡间女子还能有谁!阿夏像是个小孩子献出自己最得意的宝贝似的,笑的眉眼弯弯,只是当与我满含愤怒的双眼对上时,那种笑意顿时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尴尬。
陶陶捧着那串项链,一面欣赏,一面啧啧称奇。她走到我身后,“这珠子果真奇妙,串成项链也是好看。”说着便解开搭扣向我脖子上带去,我一把抓住,恨不得将它狠狠地掷在那孽障的脸上。金母摇了摇头,陶陶不解其意。尾随陶陶身后的梁天妃带领着一对玉女正挡在我前面,禀道:“回王母,许是今年的酒烈了些,备下的醒酒丹没了。吴氏去往天虚坛取丹,臣妾应急,去了星浴宫取了些醒酒石。”说着上前几步将那一小盏醒酒石放在桌上。我摆了摆手,让她退去,在她下去的同时我也放开那紧紧攥住项链的手。
陶陶察觉出我的不对劲,不露声色的替我戴上。我强忍着怒意接受了众神的赞美,又举起酒杯让大家不必拘礼,可畅快享乐,见喧嚣再起。陶陶便弯下腰凑到我的耳边问道:“怎么了?”我低声对她说了,陶陶皱着眉骂道:“这小子怎么越来越糊涂!”我叮嘱道:“你一会儿下去时只说找阿夏有事,带他出去。阿夏必然是不会与那女子分开,你便带着他两个回无量宫,越快离开此地越好。”陶陶点头,“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女子有你给阿夏的惧留纱遮掩身份,轻易不会被发现。”
“那你也需谨慎,别出什么事故才好。”我看着那凡间女子的眼睛,尽管她的样貌被惧留纱遮住我也看不分明,但那双眼睛,却是遮不住的。许是她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直勾勾的盯着我。那双眼里,有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