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故事
距离似乎有点远，开始她看见两个人朝她这边奇怪地看着，然后互相点头。他们在说什么？再然后，他们周围围了一圈人，挡住了视线。终于忍不住，沈郁悄悄站在外围，尽量不让亦翔看到她。
那位余先生摇着，先快后慢，亦翔双眼盯着，双耳专注地听着，额上渐渐渗出汗珠，待余先生放下，亦翔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很自信地说：“两个六点，一个五点。”
移开，果然是！周围人“嘘”了一声，沈郁也瞠目结舌。
该亦翔摇了，他先是快摇，后慢摇，突然急剧加快，蓦地停下，朝余先生诡秘一笑，那位余先生也笑了，“两个六点，一个五点。”
移开，果然是！
亦翔微笑着穿过人群朝沈郁走来。沈郁见他满头大汗，忙用纸巾去擦。
“我有点累，去那间包厢吧。”
余先生看着他们消失在包厢，坐在桌子上不出声，陷入沉思：亦翔为什么要跟他定那个赌约—两个月后，再赌一把，赢者便有资格拥有沈郁。为什么是两个月后？
“你怎么会猜那么准？”沈郁把亦翔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抚着他的头，好奇地问。
亦翔调整了在沙发上躺着的姿势，很平淡地说：“上高一的时候我第一次接触，当时就想为什么有的人能成为神赌，一猜就中。像那位余先生，他很少失手。我把自己关在屋中半个月，每天研究骰子。后来发现声音不同出现的点数不同，每个点数的出现与音质相符合。”
“怪不得你会出那么多汗，很费精力哦。”沈郁忽然像想起什么。“你们这次赌什么？”
“没什么，只是相较量一下。想听听他的故事吗？”让他们彼此好奇，这才是他今天带她来的真正目的。
“他很传奇吗？我觉得你应该睡一会儿。”
“知道吗？咱们城里的电脑公司都在他的麾下，他根本就是个电脑天才。”声音中满含钦佩。能让王亦翔真么敬重的人，恐怕真的不简单，沈郁还是忍不住泼冷水：“那他为什么不学比尔盖兹往大地方发展乃至全球都是他的分公司？干嘛窝在这么一个小地方？”
“因为一个女人。”
“咦？”忍不住要好奇了。
“以前他在学校只是个小混混，每天泡网吧，唯一的兴趣就是建立他的网络王国。后来他没有考上大学，家里人对他失望透顶，他更是夜不归家，整天泡在他的网络世界中了。再后来，很偶然的一个机会，他认识了正在读高三的乖乖牌小女友。他带她来了这里，你也看到了，这里是堕落的天堂，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想放浪形骸，这儿是个好场所。他的小女友却清纯的可以，每天都劝他离开这儿，而他才刚混出一点名堂，在赌场，酒场无不得意，男人的那点自以为是的血性迫使他离不开这儿。他得罪了很多人，要不是他拳头够硬，当然混不开。他女友就不同了，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后来她被轮奸了，整个人都崩溃了，趁他不注意投河自尽了，沙河。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他的满腔柔情化为建立他网络王国的动力，他成功了，可是他并不打算离开这个地方，或许是他的内心始终放不下这段情吧。他越成功，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孩的形象越深刻。”
“他已经三十出头了吧？”
“三十二岁，他白天是企业大亨，晚上就成了这儿的老大。这儿是他发泄的地方。从不名一文、没有社会背景的混小子到今天这个人人敬羡的大亨，他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可想而知，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发泄的借口。”
“我以为只有电视中才有这样的人。”自己曾经向往的“黑马王子”就这样到了跟前，除了内心觉得震撼并无特别的感触。
“现实中的人远比小说中复杂得多。笔触的角度太狭隘，而一个人是多元化的，不会只一种单纯机械式的性情。”说着他坐了起来，这时门上“扣扣”响了几声。
亦翔朝沈郁笑了下，把门打开，是余光。他手中提着两瓶酒及几只杯子，不客气地进来坐在沈郁对面。斟满三只杯子，举起一只递给沈郁，沈郁看着他，笑道：“我不会喝酒。”但是仍然接过放在面前。似乎没有看见亦翔般，他的眼光很放肆地看着沈郁。沈郁忽然想起《飘》中白瑞德打量斯嘉丽时，她说的一句话“他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像没有穿内衣一样。”
“你不怕我。”他忽然笑了。
他是个英俊有魅力的男人，尤其在听了他的故事后。如果在半年前，她会为他心折，他简直就是白瑞德的翻版！可是现在，她的内心反而很平静，理想与现实真的不是一回事。沈郁更确定自己对亦翔的感觉了。她将手放在亦翔手中，看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因为他在我身边。”
余光突然眯起眼睛看着亦翔，亦翔举起酒杯：“CHEERS！”
沈郁一把夺过亦翔的酒杯，生气地说：“你不能喝酒的！”总有种错觉：亦翔在这里根本不像个十八岁的小男生，反而像二十八岁的大男人！
“那怎么行，余大哥请喝酒，并非人人都有这个荣幸。”亦翔笑。
“那……我替你喝。”沈郁皱眉喝下一口。“咳……”几乎被呛出泪来。亦翔要夺杯子，她边躲边咳着说：“咳，你们男人可真够自虐的。”然后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不到十秒钟，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地倒在亦翔怀中，手抓住他的衣服醉醺醺地说：“你不准再喝酒，我们现在—就回家。你—听到没有？”
“头痛吗？先睡一会。”
“你听到—没有？我们立刻回去。”酒劲已经上来，沈郁整个人都倒在亦翔怀中。亦翔摆正她的睡姿，抱歉地朝余光笑笑。
“你很爱她，怎么会带她到这种地方？”余光一口喝完杯中的酒。
“你也对她感兴趣，不是吗？”
“她又不是什么大美人。”
“我不会看错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只有十八岁吧？尽管我从未把你当作十八岁的小孩子看待。你为什么不能喝酒？”
“你会珍惜她的，对吧？两个月后，我—可能不存在了。”亦翔看着昏睡的沈郁，痛楚地说：“我得了血癌。”
余光怔住几秒种后，放下酒杯，“据我所知，白血病是可以医治的。你不用这么悲观，我可以在网上—”
“多谢了，我—只是放不下她。”什么都无需再多说了，亦翔拦腰抱起沈郁。“我们先走了。”走到门口，他又折身迟疑地说：“她要高考了，她的成绩很好。”
这是在警告他，别在高考前动手吗？余光看着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亦翔蹲在床边，握着沈郁的手，看着熟睡中的她。由于酒精的缘故，她白皙的脸上出现红晕，白里透红，对任何一个正常的男性来说，都是诱惑。不自禁地，手指抚过她的眉、眼、鼻，然后落在她的红唇上。亦翔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喘气声，手指颤抖地向下抚摸。她滑软的皮肤刺激着他的感官，她仍不知情地熟睡着，胸脯的起伏伴随着呼吸……
他的泪渐渐滚落。如果他想占有她，现在就是个绝好的机缘，可是他连吻都不敢了。如果他有一个看得见的明天，他不会为她考虑那么多！那么同床共枕一夜不为过吧？亦翔和衣躺在她的旁边，拥她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沈郁渐渐从睡梦中醒来，头痛得要命，口也很渴，身上像压着什么东西，但是她不想动，闭上眼又休息了一会儿……耳边有丝微微的热气吹拂着她，痒痒的。她皱了皱眉，再次睁开眼，发现眼前似乎多了一堵墙。当她正狐疑时，一条胳膊忽然将她紧紧搂住。她赧然瞪大双眸，才发现自己身上正缠着一条超大的八爪鱼。天哪！王亦翔！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不对，他们的衣服还都好好的穿在身上。
悄悄地从他的禁锢中挣脱，以龟爬的速度下床，轻轻走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匆匆洗澡换衣服。终于想起昨天发生什么事了。一定是她喝醉了，他直接把自己扶到他的房间，然后就睡在他的床上了。
她没有发酒疯、出丑吧？不想了，昨天一下午都没有学习，今天早晨得好好利用。
拿出英语课本和语文课本走到花园中，开始轻轻朗读。
天刚蒙蒙亮，呼吸着河面上吹过来的清新空气，夹杂着花的香气，沈郁感觉神清气爽。英语从来没有背得这么顺利，几乎念一遍就能将整篇课文叙述下来。
亦翔站在楼上朝花园看去，沈郁穿了一身水绿色的短袖连衣裙，皮肤显得更加白嫩。她专注地看着书，初升的太阳在她身后的水面上升起来，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金红色的光中。亦翔立刻折回房间取来摄像机，他要留住这一瞬间！将摄像头固定好，他自己也跑了下去。
“Hello,morning！”
“Morning！”沈郁随手扔给他一本书。
“IwanttoreadyourEnglishbook.”
“Butthereisonlyone.”
亦翔像没有听到似的要去夺。沈郁边闪边喊：“干嘛要抢我的书？你自己的呢？”
“我偏要看你的！”正要接着夺，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忙停住。沈郁不知所以，作势要打他，书还没有打到跟前，就发现他整个人很不对劲，忙扶住他，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我得回房间，吃—吃—药……”话还没有说完就倒在沈郁身上。沈郁忙大喊：“快来人！姐姐……”
“林医生，怎么样了？”
“红细胞减少的速度在加快。他上学去了？不是不要他再进行脑力劳动了吗？这样很耗能量，很容易引起休克。”林医生严肃地说，又朝王中良夫妇说：“网上已经有帖子了，说有和他相配的骨髓，你们看怎么办？”
“我们会说服他用我的。”
“好吧，尽量不要超过一个星期，否则手术成功的概率会很小。”然后又嘱咐一些话，留下护士回医院了。
“小郁，你劝他了吗？”张倩问。
沈郁背对着亦翔的房门，眼泪夺眶而出：“我—我不能—也没法干涉他的任何决定。”
“我没有看错你。”亦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亦翔！”
亦翔走到张倩跟前，沉痛地说：“对不起，妈妈！我已经不能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了，不能再夺去你的老公。”
“怎么会有你这么固执的孩子。老爸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点毛病都没有。这手术对我一点危险性都没有。你这样自暴自弃，让我们情何以堪？”
“爸爸！”
“不要喊我爸爸！你以后叫我在人前如何抬起头？能够救儿子却放任不管，我算什么当爸爸的？你有为我们想过吗？我王中良怎么会有你这种自私的儿子？”
“儿子，你让我和你爸爸老了以后怎么办？”张倩哭道。
“你们可以再生，可以领养，可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终止了亦翔的疯狂妄想。王中良指着亦翔的鼻子骂道：“你的聪明哪里去了？你究竟在犯什么糊涂，拿生命开玩笑？这两天你调整好状态，三天后上手术台。你若执意不去，我一个人去捐献骨髓！”说完拉着老婆离开。
沈郁走到亦翔跟前，捧住他的脸，轻声说：“他们爱你。”
“可是我更怕会出意外。”
“那你能拒绝父母的爱吗？他们源源付出了十八年，能突然中止吗？”沈郁突然想到自己的父母，眼泪汹涌而出。
“我以为自己很成熟，为他们着想。原来我这么幼稚，人在生命脆弱时，总是会干出平时意想不到的蠢事。”亦翔将头靠在沈郁的颈窝，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无所不能的天才，他只是对生命有了新觉悟的王亦翔，面对死亡，他也有常人的难以豁达。
中午，沈郁下厨做了几个家常小菜，比起岛上的五星级大厨，沈郁自认手艺拿不出手，就偷偷与厨师商量先别揭穿她，测验他们的心情有没有在吃饭上。
因为达成了共识，大家心情都颇愉快。亦翔像又恢复了他乐观的本能。
“哇，这么多菜！许嫂，看见你做的菜我就胃口大开。”亦翔笑着向厨娘称赞。
“那快吃吧。”
“咦？这味道不像你的大餐味啊,许嫂？”亦翔大惊小怪。
“就是啊，这菜满开胃的，很清淡。”张倩也附和。
“这些是沈郁小姐做的，她还担心大家会不喜欢。”
“真的吗？那我以后有口福了。”亦翔夸张地说。“我不用再装笑脸对着难吃的饭辛苦地做出很好吃的样子来讨好老婆了。”
“别胡说，谁是你老婆！”
“你还敢赖账吗？我们昨晚就已经……唔……”可怜的亦翔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塞了一嘴的菜。大家笑成一团。王中良品着菜，点头说：“每天大餐，偶尔来点清淡的食物，感觉还不错。”
看到他们开心的样子，沈郁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一定在家里想着自己正在学校用功吧？自己煞费苦心地讨好心上人的父母，却很少真正为自己的父母做些什么，一个“情”字会让多少人做出难以预料之事？忽然很想家，想舍弃这一切，只希望快点回家。
午饭后，大家都在午睡，沈郁迅速写了张纸条，留在亦翔枕边。然后回房间换回自己的衣服，背上书包离开岛，直奔家中。
沈郁想如果说爱情是火上爆发，那么亲情便是百川汇成的海，浩瀚无边，永不干枯。
在外边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回到家中，连脑子都不想转一下，只是端着水杯接家里人倾倒的源源不断的爱水。
听着妈妈的唠叨，看着爸爸的沉默，沈郁觉得内疚。妈妈说：“咱们村的人都说今年咱们村要出个清华了。你好好考，我也算脸上有光了。我没有文化，总被人看不起，养个有能耐的女儿，总算不枉做一回人……”
第一次沈郁对高考有了恐惧的感觉。王亦翔与父母站在心理天平的两侧，化作两侧的砝码：爱情与亲情。哦，妈妈我怎能让你失望？怎能让你在全村人面前丢脸？怎能……？
三号下午，沈郁回到学校，讲课桌上左边贴的一张纸撕了下来，然后重新贴了一张白纸，开始认真地用钢笔书写：
“TheStrougleforSuccess
I’mshootingforthestars
I’maimingforthemoon
I’msoaringtowardsthehighestmountains
IkownI’llgettheresoon
I’mreachingoutforhelp
Towardsagoalthatismine
I’mtryinghardereveryday
Toreachthefinish-line
Thatbrilliantpleasebe
Leadmetoaplaceofpride
Aplaceofvictory!
最后一个月学习计划：建立知识网络
每天一套综合试题、一套数学试卷和英语试卷
每天……“
沈郁忽然顿住，眼睛瞟向窗台上的那盆花，几天不见，它不再抽芽，而是在枝头顶端长出很多小小的花骨朵来！
“你的花要开了！”
惠迎怀的声音传入耳中，沈郁没有转头，像没有听到一般不做任何回应。似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中，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勉强写完计划，蓦然想起亦翔明天就要手术了，自己这两天来强迫对他不闻不问，但是，思念啊，像是星星之火已有了燎原之势，又有难以压制的挂心。如果他不安好，她不会平静下来认真学习的。她不能够再这样自欺欺人了。她再也不迟疑地站起来跑出教室向“情人岛”奔去。
当沈郁出现在岛上后，岛上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气。沈郁有些不安，问张倩：“姐姐，亦翔，他还好吗？”
“他在房间里。”她的声音有丝不自然。沈郁这两天的失踪让她不能够理解，亦翔也像赌气似地要把手术延后，大家都知道他在等沈郁。
沈郁喘着气轻轻推开房门，她惊呆了：房间里贴满了她的照片：有放烟花的那晚，有她在花园里读书的镜头，在她不经意地时候他为她留住了瞬间。终于，她的目光锁在亦翔惊愕的脸上，缓缓走向他。
“这两天，你—”亦翔还没有问完，就被沈郁截口：“对不起，我的心被荡晕了。”她一直在考虑爱情与亲情孰轻孰重，就那么一瞬，她顿悟二者同样重要。她想起一个故事，说是妻子问丈夫当她与婆婆同时落水，丈夫会先救谁。“谁近先救谁。”是最理智、日后最不会后悔的选择。这个故事真的与自己的情形好像。
“荡晕？”亦翔有丝不解。
“现在我清醒了，知道自己该荡向哪边了。”
亦翔似乎有点了解了。沈郁笑问：“明天就要手术了，今晚要我陪你吗？”
“能在手术前见你一面已经很好了。你回去，好好复习功课吧。”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看书呀，而且你可以陪我解闷让我高效率地复习。”
亦翔知道她在安慰他，也笑问：“现在复习得如火如荼了吧？”
“是呀！你倒是幸运，不用做题了。学校试卷一张紧接一张，重点中挑重点，难点中挑难点。老师嘴上说抓不住高考题，可是行动上又做些抓题的行为。唉，什么时候学习不是为高考而只是为了知识呢？”
“连你都发这样的感慨，别人还怎么过？”
“照过啊！大家都羡慕你可以当逃兵。哎，你明天也是上战场，只准赢不准输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