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马中卢飞快
看着这个故作惊恐的少年,法正一巴掌就拍了下去,“还装!我的骡子呢?”
李莫拿着被子退至墙边,仔细观察后确定是人,这才打量起这个房子。
他睡的这个床是汉风的大形架子床,在对门的墙边,床前放有床几,门边不远处就只有一扇窗户,用木头做成,纵横交错,还是用纸糊上的。窗户下有个案几,不高,也就三四十厘米的样子,整个房间连凳子都没有,能坐人的除了床就是坐垫了。墙都是雪白色,挂了几幅画也没别的了,李莫看了几眼就懒得看了,房子也小的很。
法正见李莫不理,作势又要打。李莫才跳下床,说道,“骡子?什么骡子?”
法正瞪着眼睛看着李莫,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家伙真不知道什么是骡子,才无奈道,“就是我那坐骑,当年我可是坐着它一路从大陇到新民的。”
李莫挠挠头,这才恍然大悟,“不知道啊,我在湖中找到你的时候就没见着啊。”
法正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问道,“李莫,你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莫愣了半晌,随即一笑置之,“是那日湖中的试探?”
法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一脸正色道,“也不全是,随性为之。初到新民,我那大哥就将你说的天花乱坠,加之你那惊天动地的身世,三洲之地的强者都推演不出个所以然,就连本洲的三教老祖最后只说了个不是妖族转世。而然你我见面后,除了那日树林中勉强还行,其它种种,实在不堪入目,才有此一问。”
对于那深邃的双眼,李莫重新坐到了床上,目光微微下移,轻声道,“没有,是因为先生。先生学问很大的,我知道,所以才要有些不聪明些。那日我也看出些端倪了,但若是拿你的性命来赌,不该如此。
先生学问大到何种地步?书上许多的道理,他都能细细掰开说其善恶,对错,利弊,世间亦是如此。但其实我最佩服先生的不是学问大,而是他许多的细微之处。
我怕有时候先生教我,我举一反三,以后先生就不会那么抽丝剥茧,细心引导了。怕哪一天先生觉得我长大了,就离开我了。”
李莫越说越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从嘴角上扬到最后满脸惆怅,说到这里时,他抬头看着那个沧桑的男人,又重新微笑道,“这个世界很大,我一个人怕是走不完的。”
法正看着这个满脸笑容的少年,让他想起来那个毫无修为却是他一生的大哥。最终没有细问,一个人独自走出了房间,只是走的时候有些落寞。
房里,李莫握着一根玉簪,怔怔出神,又看了看门外,少年脸上的忧愁又回来了。
不知道少年在忧什么,呆呆的坐在床边拿着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思来想去,也出了房门。
门外庭院中,有个年龄和李莫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在扫地,身穿灰色袍衫,半束发,给人一种仙风飘逸的感觉。看见李莫出来了,停下手中活计,笑容灿烂道,“你醒了?还没吃饭吧?你都昏迷了一天了。这里很大的,厨房我怕你找不到,你饿不饿?如果能等一下的话我扫完地带你去,不然我会挨骂的,实在饿的不行的话我也可以现在带你去,我和师傅说明缘由,我相信师傅不会说我的。”
面对这个热情的同龄人,李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扫地少年见李莫不回话,只盯着自己看,不自觉的胡乱摸了摸脸,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可对方还是盯着自己,又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没错啊,难道对方听不懂,也不应该啊,自从万法时代以来,全世界的语言都已经统一了啊。
就这样,两个同龄人一个低头沉思,一个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看着,突然扫地少年一手握拳,一手掌心向上,啪的一拍,“忘了自我介绍了,师傅教过,问别人之前要先介绍自己,可实在是没怎么见过外人,忘记了。
我叫雪无眠,师傅说他捡到我的是是在雪地里,所以姓雪,捡回来之后愣是哭了三天三夜,一直没有睡觉,就给我起了个无眠。”
雪无眠平日里其实并没有这般热情,只是从小便就待在宗门,每天见着的除了师傅就是一些师兄师侄,唯一见到同龄人的机会就是山下有人上来有时候会有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上山玩耍,其他都是比自己大上不知道多少岁的大叔大伯了,这次好不容易见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还听师傅说要在这长住,就容不得自己不热情了。
李莫肚子咕噜咕噜的一阵巨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打着哈哈说道,“我叫李莫,因为父亲也姓李,所以我也姓李,后面这个字我也不晓得有什么意思。”
雪无眠听见对方的肚子叫后,也跟着笑道,“我看我还是先带你去厨房吧。”
院子里,两个少年哈哈大笑,各自似乎都有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
在两个少年走后,院子中另外一个房间里,各自的师傅听了两个少年对话以后,也都面带笑容。叶夜说道,“你这个学生不错啊。”
木子文从窗边看着李莫他们离去的背影,脸上充满了笑容,眼中也多了一丝欣慰,“彼此彼此。”
上方派,除了祖师堂,就是住房和客房三个院子,大多都是汉风建筑。厨房在住房的庭院之中。
此时正坐有两个少年,其中有个下筷如风,狼吞虎咽,看的一旁的少年目瞪口呆。
李莫一边吃一边说道,“这里就是上方派?”
雪无眠抓着小脑袋,又有些疑惑了,“不是你带那两个人上来的吗?你不知道?”
李莫酒足饭饱后,靠在椅子上,拍着肚子,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也是听说的,不太确定。”
雪无眠点点头,示意他出去走走。路上问道,“你来的时候怎么背上着一个人,腋下夹着一个人啊?你倒下后,他们就醒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莫没有回答对方,而去拿出腰间葫芦喝了一口酒,“不晓得哦,脑壳痛。我问你个问题哈,有人送了我一根簪子,说是为我及冠礼提前送我的礼物,我之前一直对他爱答不理,还因为有些原因,对他说了谎,但是是属于那种善意的谎言。你说我该怎么办?”
雪无眠问道,“没有对他做什么愧疚之事?”
李莫摇头道,“除了那个谎,其它没有。”
雪无眠双手枕头,缓缓而行,悠然道,“那就没事了啊,你就当他送你礼物,你与他多说些话便是。若是还觉得对不住他,那就还礼就是了,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在与之言明。都是修行之人,大路漫漫,有的是机会。”
李莫放下酒壶,双手插袋,觉得有些不妥,“就这么简单?”
雪无眠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着李莫,“真不懂为什么你们这些山下人为何把事情想的如此复杂,难道真如师傅所说山下多凶险,不结丹不准下山?可是有很多师兄师侄也没有啊。真的很想下山啊……”
李莫也不在继续想那件事情,看着满脸忧愁的雪无眠,笑着说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样吧,我也告诉你一个问题。你师傅之所以不愿意你下山,可能不是因为你修为不到,而是太天真,单纯,修心不够,等到你到了金丹时自然早已修心完成,所以就能下山了。”
雪无眠疑惑的看着李莫,瞪大眼睛吃惊道,“你一个练武之人,也懂如何炼气?山下就是有见识。像我,一辈子都没怎么碰到过武师,你是第一个,唉。”
李莫没好气的道,“我也是一知半解,听别人说的。”李莫看着远处的风景,眼珠一转,学起自家先生的话语,说道,“你想知道世界有多大?想下山吗?”
雪无眠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李莫双手摊开,闭上眼睛,轻声道,“这就是世界,一眼望不到尽头。”说道这时,一股春风吹来,抚起李莫的头发,衣服也跟着随风后摆。看的一旁的雪无眠好生羡慕。可接下来的话便让少年开始愁起来了,“想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那就偷偷下山,走到目之所及的尽头,再去看。”
这下轮到雪无眠没好气了,“算了吧,我怕师傅揍我。”
之后两人又聊了很多,他一问我一答,我一问他一答。雪无眠问的多是山下之事,而李莫则是问山上之事,各自在诉说着自己对某件事的看法。
从这之中的对话,李莫明白了许多关于山上宗门派别的事情。
比如每个宗门都是祖师堂,记录着每个弟子何时入门,为宗门做了哪些贡献。一些较大的宗门还有戒律堂,藏书阁,藏宝阁,供奉堂,长老会,内门外门弟子,麻烦的很。而且一旦开宗立派,灵石和护山大阵必不可少。
而李莫则是说那些则是一些说起来震天响的大事,其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一些山下女子恶如虎,见了男子便就是打骂。街坊邻居看似和和气气,其实指不定在背后说些什么呢。又比如今天一个女子到了一个男子家里其实只是借些东西,明天可能就有人疯传这两男女行苟且之事,且有板有眼。还有些人明明没读过啥书,却每日喜欢喝着小酒,评论天下大事,美曰其名为清谈。
而那些人心险恶之事从未说起,如国家战争,杀人抢劫,鸡鸣狗盗之事,只字未提。
深夜,叶夜从木子文房中走出,脸上表情忧喜参半,又似乎喜多于忧。
随后法正朝木子文房间走来,看着正在喝着茶水的木子文,问道,“成了?”
木子文笑道,“成了。东边和南边等我做完了这事,再去。”
法明拱手道,“有劳了。”
木子文微微煽动折扇,说道,“交易而已。我还要多谢你这次护送。”
法正无奈道,“何必谢,这不都是在先生的掌握之中吗?”
木子文疑惑不解的看着法明,很快又一脸佩服之意,拱手拜服,诚恳道,“真是神机妙算,须信道,国手都无勍敌。”
法正对于这吹捧无动于衷,姗姗笑道,“先生夸大了。到了大陇,我也会如此。”
木子文轻轻摇头,“到时候全凭足下意愿。”
次日,李莫来到木子文房前,举步不前。手中死死的抓着一根玉簪。
直到木子文打开房门,看到李莫时,有些惊讶。此时这个孩子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身体却一直在抖动,手中还抓着一根玉簪。
木子文笑道,“有些事,错了,不大,能改,比做了好事更好。若是不能改了,那就那就力所能及的去弥补,求自己一个心安即可,你又不是圣人。但还是不要去犯错的好,因为有时候就算你改了,弥补了,心还是会不安。
我一般看待一件事会从两面性去看,做错了事,改了,叫不近恶,不知善。若是改不了,那就会变成毋以恶小而为之喽。”
李莫拜首作揖道,“学生懂了。”
等到李莫走后,叶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知错,改错,但不认错,好。另外还跟我弟子把外面的世界说的天花乱坠,更好。不亏了,不亏了。”
木子文唯有苦笑。
法正房前,李莫站在门外,面容悲愤,捶足顿胸道,“沥泉无国门,新民万古存!”说完,也不见里头有反应,便就一脚踹开了房门,却不见里头有人,于是又蹑手蹑脚的把房门关好,好似啥也没有发生,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也不知道要在这住多久,先生似乎和那个山主很亲近,听说一聊就是几天几夜,原本还想着多走走多看看,这下子又耽误不知多久了。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原来这山上和山下也没多大区别嘛。
李莫百无聊赖,正在外面散步之时,听到断断续续的似驴似马的声音,寻着这个声音找去,只看见远去那个法正所说的骡子正在摇头摆尾时不时的发出嘶鸣。
当它看到李莫时,双腿一蹬,露出了那一口大黄牙,发出了一声驴叫。
对这个叫骡子的生物李莫还是敬而远之的,因为很少见,似马非驴。
骡子只是跑到他身边时不时打转,有时候会露出那口大黄牙对着李莫喘气,不知道是在笑还是有其他用意。李莫也不知道法正现在去了哪里,只得把它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人一骡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儿,李莫发现这玩样和马驴没啥区别,也不叫了,索性就盘腿梳理经脉了。
七伤拳,一拳中有七股不同的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或横出,或直送,或内缩。
何为七伤?体内有阴阳二气、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五行,所谓七伤,便是这七种伤害。
凭借着金庸笔下的描述,李莫缓缓的将真气沿着七伤拳的脉络走向运行。
这时,原本一声不响的骡子突然开始嘶鸣起来,十分急促,左奔又走,既不敢靠近李莫,又没有离得很远,跑远了,又回头眨着大眼睛看着李莫,又开始嘶鸣。
或仰着头左右摇摆,或蹬着前后双腿,一蹦一跳,嘴里更是一刻不停的叫着,十分滑稽。
直到远处一道红色身影快速奔来,一声仰天长鸣后,终于安静。
来人正是法正,看着此时的李莫满头大汗,呼吸急促,顾不得就别重逢的坐骑,走到李莫身边,毫不客气的就是一巴掌拍下。
一口浊气从李莫耳鼻嘴中散出,悠悠醒来,睁眼便就看见一旁的法正,在看那刚刚发出刺耳难闻的骡子时,它正趴在地上对着自己笑。在看自身的状况,才如大梦初醒。
法正拱手拜服,感叹道,“李大师真是真人不露相,连鼎鼎大名的七伤拳都被大师练的如此不堪,实在佩服。”
李莫擦了擦汗,干脆一把躺在地上,气喘吁吁道,“你就莫要打趣了。我在家乡那边,曾有幸见过傅前辈出拳,用的正是踏雪无痕和天山折梅手。后又有一位前辈为我细细拆开讲解,才知那古文中的武功脉络与现在武师相差不多。这次有些些许闲暇,没想到不多却是如此之多。”
法正冷笑道,“不多?差之毫厘,缪以千里。虽然我不是武师,但多少也懂得些,加之我那三弟更是一位大宗师,今天更好与你说道说道。”
他走到那骡子身边,席地而坐,靠在骡子身上,轻轻抚摸着那黑色的鬃毛,“世间第一个武师刚开始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没有前人指路,走的异常艰难,所幸还是有些前人种了树,能让其纳凉。借着一些古书典籍,与自己的想法,才摸出了武师这条道路。单人体经脉运络,就查找了许多典籍,才找出现在这条练体脉络。
金庸古龙笔下的武功,只能说是给了武师一条捷径,却不能说是彷徨大道。因为他们的想法确实可行,但也只是想法,不等于真实。不说那第一个武师先贤,就直说我那三弟,走这条路时,就如那稚童蹒跚,牙牙学语,如屡薄冰,一个不小心就会经脉混乱,功亏一篑。按照这种路子走下去,风险太大,所以有人干脆师承所学,捡着那些老祖宗用命探索出来的练。但终究不是自己的,所以每个人领悟出来的同一种武功却又完全不同。像你这种,一开始就拿来就练,与找死无异。”
李莫躺在地上闭目养神,“这几天我一直在以一丝真气在体内奇经八脉中缓缓摸索,甚至都没有去真气练体,自以为万事俱备,没想到在以七伤拳脉络运行的时候真气以万马奔腾之势触动了某个穴窍,导致心神荡漾,一发不可收拾。”
法正略带玩味笑道,“你如今肉之一境打磨的差不多了,却故意压境,是不是以为境界突破的快不快无所谓。现在压境,以真气将体内的脉络穴窍摸索的一清二楚,然后进军经之一境的时候以万马奔腾之时避开那些穴窍,每一次扩充经脉都以最大限度真气去磨练,就不怕一招败敌,沦为废人?”
李莫略微恢复了一些,起身盘腿打坐,修复经脉,但仍是闭眼说话,“所以才先以七伤拳探路,没想到会是这般。就算真的功亏一篑,也认了,修行路上一路顺风算怎么回事?人生亦是如此。在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如我一样的人,我所经历过的,别人都经历过,有什么怕了,抱怨更不用说了。”
法正正视着眼前这个少年,实在没想到这个少年有此心性,可越是这样,法正就越欣慰,“也是,修行一事本就是赌博。”
李莫小心翼翼的修复着经脉,约莫着过了一刻钟左右,睁眼缓缓吐气,笑着对法正说道,“这次多谢了,当然,还有骡兄。”
李莫双手放到脚裸,身体自然前后摇摆,感叹道,“曾经有位前辈与我说过,走上武师这条路刚开始就是与自己争,然后与他人争,最后是与天争。人体经脉如山川龙脉,皮肉如大地山峰,而血液就是大江河流。都是需要一点一滴的去打熬,讲究一个慢字,整体成行远远不够,就如一座山峰一样,不只是大地突起就行了,还要有花有草,有树有水,重在细微之处。”
李莫摇摆之时顺势又倒了下去,看着天空叹息道,“皮之一境多少有点把握,现在肉之一境本想着与人捉对厮杀,可现在对手才过一个人,就快破境了。所以才有此一赌。”
法正拍了拍骡子,说了一句走了,另外对着李莫说道,“我可以帮你,让你皮之一境在极限下突破。不用谢。”
他牵着骡子缓缓远去,“沥泉报国门,新民万古存。沥泉,乃古时报国无门名将的名枪。还有这骡子有名字,我给他取名为的卢,当年我在大陇遇难,后归来时过关斩将又是骑着它,千里走单骑早已有了灵性了。
你那根玉簪,乃是一个储物空间,等要走之时,我会教你如何认主。”
一人一骡向房屋走去,远远又传来一句话,“如今又回新民,浪子老了,唯这山河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