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善军走后，高婉芝没有立刻回到大厅，而是朝院子中央走去。雪还在下，但比白天小了很多，四周很静，一只橘黄色的取暖灯随着高婉芝的步伐上下飘动。
N.莱茵站在雪松下，仰头凝望夜空，她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指尖，没有融化也没有掉落，她静静地看着它，直到风又将它带走。
N.莱茵学着车善军的语气，对高婉芝说：“新年快乐！”
高婉芝开心地笑，问她怎么赤脚，难道不冷吗？
“‘冷’是我睁眼后的第一种感觉。”莱茵说道，“和以前的感觉都不一样。”
“以前的感觉是什么样的？”高婉芝问，她知道莱茵口中的“以前”是指她身处孵化器中的时候。
“温暖的，温柔的，有希望的。”莱茵说，“还有一些迷惑。”
“啊，是啊，还有一些迷惑，我差点都忘了生命孕育之初还会有‘迷惑’这种感觉了。那种感觉一定很奇妙。”
“不，那种感觉让我很不安。不过，还好我有西光的鼓励。”
“什么的鼓励？”
“西光的鼓励。来自西光的鼓励，它让我有了勇气。”
高婉芝望着N.莱茵真诚的面庞，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抱歉，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来自西光的鼓励’？”
“就是，来自西光的鼓励啊。”
高婉芝突然灵光一闪：“你是说西光是个人吗？一个叫西光的人在你的孕育期给了你很多鼓励？F.西光吗？”
“是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F.西光是谁吗？”
“一个短发女人。”
“不，F.西光是比你早二十年的第一代仿生人，可她早就销毁了！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我是指她已经‘分解’了，实际上，她还没有离开孵化器就因为一些问题分解了。所以，你是不可能认识她的。”
“我没有说我认识她。”
“既然你不认识她，她又怎么会‘给你鼓励’呢？”
“我不知道。”
“那她是怎么鼓励你的呢？”
“我不记得了。”
“那你怎么……好吧，算了，没关系的。”高婉芝摸了摸头发，她有点儿着急了，但继续问下去又回到了原点，莱茵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能是孕育期的记忆出现了混淆，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每一个仿生人都会出现记忆混淆，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行为。
过了一会儿，高婉芝说：“雪花可真美啊。你眼中的雪花，是什么样的？”
“六角形的，生长又湮灭。”
高婉芝一下子接不上话，但她知道莱茵不恰当的语言只是暂时的，随着她与人类的接触越来越多，她的语言也会越来越丰富。高婉芝陪莱茵待了一会儿，感觉实在太冷，她没有穿外套，即使有取暖灯上下飞舞，奈何也扛不住寒风。
“我先进去了，等会儿一起来看春节联欢晚会，好吗？”
莱茵点点头，她伸手捏了一下取暖灯，那盏小灯一下子光芒暴涨，比原先暖和了十倍。
“不必浪费你的能源！”高婉芝惊呼。
莱茵只是笑。
又一片雪花落下，莱茵摊开手掌托住了它，她看到这片六角形的雪花中，万物在瞬息中生长，又在下一秒湮灭。她并非语言不当，而是她的确无法向高婉芝描述她眼中的世界，那时一个微缩又宏大的世界，与人类所见完全不同。在她的眼中，透明的粒子运动不息，雪花就是在生长又湮灭；她仰头望向夜空，夜空中云层翻腾涌动，水分子在碰撞中结合，波澜壮阔；在那光影攒动之间，大自然的九十四种元素起承转合，相得益彰，倒映在N.莱茵的眼眸中。她的双脚感受着地壳释放能量而产生的震动，双眼观察着构成雪花的精细分子，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孤独，也不觉得寒冷，只觉得美，和满足。她无法用语言描述，便不再试图描述；人类无法理解，她也不需要他们的理解；她只要沉浸其中，自然而然地成为天地间的一份子，就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