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可惜我迟生了二十年。倘若妈妈先生我，再生姊姊，我学会了师父的龙象般若功和无上瑜珈密乘，在全真教道观外住了下来，自称大龙女，小杨过在全真教中受师父欺侮，逃到我家里，我收留了他教他武功，他慢慢的自会跟我好了。他再遇到小龙女，最多不过拉住她手，给她三枚金针，说道：小妹子，你很可爱，我心里也挺喜欢你。不过我的心已属大龙女了。请你莫怪！你有甚幺事，拿一枚金针来，我一定给你办到。
——《十六岁那年的烟花太美，燃尽此后二十四年的年华》
终南山古墓长闭，万花坳花落无声，绝情谷空山寂寂，风陵渡凝月冥冥。读了不少书，仍然觉得最悲也不过如此，十六岁那年的烟花太美，燃尽了此后的二十四年的年华。最怜郭二小姐，最厌撩人过儿。
我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花了一年的时间，在图书馆补齐了金先生的武侠世界。高中时，苏老师总是阻止我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没收后到毕业才还我。我是如正常男孩般崇尚江湖的，一剑一衣衫，不为世俗扰心神，如若碰上莽汉，大不了冷器相见，三百回合后你我不死，定当把酒言欢。这就是我记忆中的侠客，也是书中、影视剧里的绿林，更是金先生赐予我们现代人的江湖味道。三联新编改了又改，而每个人心中却只剩下一个江湖，我想，即使是有一千个哈默雷特，也只会有一个武学大师——金庸，金先生。
金先生是毋庸置疑的大家，不论是古人才子的名篇良句，还是山村阡陌的长短信天翁，都是信手拈来，但融入笔下故事中又毫不突兀死板。读者细品方悟人生之哲理，还能感觉到一种取景生活的余温，闭眼养神时全是身临其境地窃喜。而且金先生不仅写诗一流，改诗一流，抄诗更是一流。我若要你意境，没有，我自己写、不符，我自己改、完美，那我便照搬抄写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李莫愁恨尽天下有情人，但这颇具深意的口头禅，竟是“抄袭”元人元好问的名句，而知道真相的刹那，我不免失声笑之。更绝的还是诗仙的一句“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竟也因金先生而得以发扬，我模仿你，便一定会求超过你。引经据典太多，反而没有了水浒三国中成页成篇以至糅杂的白话诗。主线故事注入了思想与灵魂，让文章从贫瘠拓展成了有深度与广度的佳作名篇。
金老的作品是现代人的江湖，可感性的金先生却总是让大侠身边有一群惊世骇俗的女子相伴，结尾处“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倒也省事，但这也是金老最容易为人所诟病的地方。“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金老的意思是：我孤傲一世，什么世间红尘，统统忘却，待老无所依后，黄土披沙，一世也是将就，二世也是，三生三世还是桃花独自红。当然，以上这种人是属于没有主角光环的普通侠客，而主人公绝对是：我生为江湖人，身上总该沾有儿女情的露水，我是这个世界的盖世英雄，而对你只剩下我后半生的歉意和陪伴。中国人习惯悲剧的结尾，但大团圆的结束也是当时读者们的人心所向。金先生改了又改，也难以平衡那些多情主角们的儿女情长问题。
先举一个我认为最合适且成功了的例子。
四十岁那年，她在峨眉山底下，遇到一个说书人。他说起一个很老的故事：有两条鱼，生活在大海里，某日，被海水冲到一个浅浅的水沟，只能相互把自己嘴里的泡沫喂到对方嘴里，这样才能生存，这叫相濡以沫。海水最终要漫上来，两条鱼即将分别，最终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不去打扰彼此。这叫相忘于江湖。
女子听时大笑不止，听完又痛哭一场。峨嵋山上，白云朵朵，烟熏雾绕。君应有语，渺万裏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二十四年，少女的容颜已老，青丝也已经熬成白发。古佛清灯的岁月，从那一刻开始。在倚天里面，轻描淡写的一句：俞莲舟道：“恩师（张三丰）与郭女侠在少室山下分手之后，此后没再见过面。恩师说，郭女侠心中念念不忘于一个人，那便是在襄阳城外飞石击死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侠杨过。郭女侠走遍天下，找不到杨大侠，在四十岁那年忽然大彻大悟，便出家为尼，后来开创了峨嵋一派。”
杨过给郭襄开了个好头，等了小龙女十六年，郭襄则用了二十四年，大彻大悟。念念不忘，但是二十四年都找不到。真的找不到吗？
我觉得，应该是那句：相见不如怀念吧。
这世上假如没有辜负就好了，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生欢喜，否则她又怎会吟“瑞脑消金兽”呢？最近读得了一个女作家的爱情观：爱情不是空气，阳光和水，它不是必需品。然而它就像夜空上绚烂的烟花。烟花不是必需品，每个人却都想看一回烟花。一天，当一个人看过了够多的烟花，也已经看出了烟花的绚烂只是一瞬间，然后就散落，甚至是虚幻的，骗人的，他幽幽的转过身去，但那片寂寞的天空还落在背后，从此不再那么想看烟花了，但他心中的那片天空毕竟是点亮过的。他还是邂逅过烟花。……没错，一个人也可以，但是，要有两个人才会甜蜜。我们常常劝别人去坚挺看似来之不易的东西，但爱情却是一个人的事呀，不管你爱过几个人，不管你看过几回烟花。爱情终究是自我追寻，自我认识和自我完成的漫漫长路。然而，这一个人的事，是要有另一个人去成全，就像烟花需要一片夜空。这大概与我的观点不同吧。
说了最好的结局，以下便列举那些我比较不理解的结尾吧。也许只是我的人生阅历不足，单纯的认为两情长久或四大皆空是小说处理情感最不痛快的方法。但也许在以后的某个时刻，我懂得了什么是“长久依存”或“相忘江湖”，金先生的笔下人物应该在我眼中更加真实了。
我拱手天下，许你两袖烟花，那，若你化土为沙，我是否能为你而祭酒扫茶，转身回眸，不见阑珊灯光，只有背影相依落寞。其实，在初读《神雕侠侣》时，我对杨过在断肠崖上的那一段内心独白并没有动真性情。直到后来习得苏轼的那一段名词，加上自己颇为深刻的理解，重读那一段红日东升的告白，竟也是不觉东风泪眼，不能自已。“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与龙儿却有十六年未见，现在连孤坟也不知该立于何处。我道这悠悠苍天，怎待我如此轻薄，三日三夜，连“夜来幽梦”的机会也不予我，我与这不守信约的人，真是阴阳……呃啊，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现求不得，怎单单是寤寐思服可解？罢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龙儿，九泉之下让你苦等，是过儿的错，不急，我这就去寻你。告辞了……金老大概是不忍让“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的梦中姑娘就这样香消玉殒，才会有后来的反转——华山之巅，“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定当把酒言欢，今日就此别过。”遂褂袍一披，携挚爱之手，离江湖而去。明月在上，清风吹叶，树巅乌雀鸣。天地间只有郭襄寡人，东风泪眼，一种寒彻心扉的寂寞，任万紫千红，皆为烂漫，却永远取不到自己想要的一朵。之后便是那个苦涩的故事，几十年的孤身闯荡，只为忘记一个人，最终青灯古佛相伴，也只是忘不了一个人。终南山，终。
抛开杨过的故事，一心为一人的大侠们依旧是，偏爱惊鸿二字入梦的时节，烛火惺忪却可与之漫聊彻夜，早春暮春，酒暖花深，好似一生心事只得一人来解。“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伶俐黄蓉待痴傻郭靖，可谓将“换我心为你心”演绎成旷世奇谈。教你武功，教你做人，教你做我一个人的盖世英雄。你可见的成长已让你独当一面，这便是我最欣慰的事情。纵使欧阳克的《诗经》吟得欢喜，“悠悠我心，岂有他人。唯君子而，沉吟至今。”抱歉，我有我爱的人，即使不如你千万倍，但我是他的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他的。知道一个有意思的信天翁“高山上那个盖庙还嫌低，面对面那个坐着还想你”。你我相伴左右，脑子里尽是有你的痕迹。除了你，我也只会为江山发笑。弹一曲《广陵散》，致月光，致笑傲江湖的侠义，致到头来皆为我作了嫁衣裳的台上名角们，致曾经爱我与我爱的人。
金先生应该是认为文人浪客都好《诗经》这一套，例如“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我们“博爱”的大理王子，确实把《诗经》研究的透彻，随口一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便撩得风生水起。但好在苍天有好生之德，给予他一个一生都完不成的任务，一个让情圣都叹道:“若得此女，夫亦何求”的尤人。语嫣妹妹诱惑了小王爷半本书，最后还是追随表哥了了残生，独留下苦儿段誉空空如也。我只想说：干得漂亮。如果妹子真的让别人爱上了又怎么样？一生之中可以爱上超过一个人，却只能够与其中一个人终老。薄幸的人会倾心去爱一个人，是因为他爱自己。那一刻，他追求的是那种能和某人相爱的感觉。只是，他的激情很快就过去了，开始觉得身边的那个人讨厌。为了自身最大的利益和快乐，他毫不犹疑就变心，然后深情地爱上另一个人。他知道怎样去勾引，但不知道何谓付出。无情，便无法薄幸，正如恨一个人也要用一颗心去恨。然而，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与薄幸对等的，不是无情，而是无义。别以为自己都是金先生笔下的那些救世英雄，既有挚爱一人的气概，又兼博爱天下的勇气，大千世界，最多的便是这种骗子。
近几日心情低落，只想以《白马啸西风》作结。金先生笔下一部平淡的作品，平淡的开始，平淡的结束，平淡到让我疑心这真的是金老的小说吗？然而，或许正是它与众不同的淡化，反而更让我难以忘怀，在我毫无防备时，它早已悄然渗入五脏六腑。“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喜欢的又偏偏得不到，只能丧心病狂地苦笑，叹人生如此。李文秀最终还是要离开自幼生活惯的大草原，一个人前往烟雨蒙蒙，风花雪月的江南，可这个被无数文人墨客附情的地方，又怎会施舍这伤心人一片净土？只有把吴钩望了，风云看遍，再触及淡淡一句，方省情为何物。一世伤怀，一世寂寞，写到头来，也不过匹马啸西风。
窗外是什么树，倒也还算翠绿，只是不知它何时能亭亭而立呢？呵，就算开花了，我又怎奈何呢？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罢了。
小记：简单说说为什么要在十三章写这么一章节。我本人是不喜欢阅读那些外文名著的，毕竟作品的韵味及深度绝大部分是受译者的文学水平影响的，而且纯英文的文章确实会要我的命。元戏曲和明清小说读起来又不连贯，毕竟古人的表达方式还是与我们有些不同的。至于近现代文章，总是夹枪带棒，不知怎么就感觉自己被羞辱了。选择一通，发觉还是当代文章适合我这个把读书当作放松的人儿。
喜欢金老的作品，无论是《天龙八部》的豪迈，神雕三部曲的传承，还是《笑傲江湖》的洒脱，《鹿鼎记》的搞怪，都可以给予我极大的兴趣和继续发掘文章内核的耐性。看见网上争论哪部才是金庸最好的作品？我也只是嗤之以鼻，评论好与不好，我是没有资格的。况且，我还没有生在那个年代，每周只求阅读报纸上一个个章节的急切感，确实是让人充实和愉悦的。
2018，大概多年后就算掐手指也不会计算出他的无情。不过也好，众侠客也的确需要推选一个盟主了，查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