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主所居的村子叫“杏沟岭。”这杏沟岭位于高兔壕南,由一条长长的邱陵围绕,围在中间的是一条深深的沟壑。沟里住着四五户人家,其中较为富有的一户便是“事主”田家。
田家之所以能成为村里的首富就是因为门前那片杏树林。杏沟岭的人同沙漠里(我家所居的村子原名为“二海戈坝”。那时还没有人住在这里,完全是一片荒漠。由两片低海和漫无边际的荒沙组成。所谓海其实并无水,只是地势过低常聚积一些雨水罢了。这二海圪坝又分为东二海和西二海。我家住在西二海外五公里的地方,村子却还是叫西二海圪坝,也许是没有别的名字可叫了的原故吧。)的人一样是靠天雨吃饭的。杏沟岭的风水远不如二海圪坝,遇上雨水大的年景,沟里的庄稼就会被淹死,若是遭受干旱这干石头沟里就会寸草不生。
杏沟岭只有杏树连杨柳树都种不活,杏沟岭惟一的风景也就是田家的杏树。由于方圆几十里内只有杏沟岭这片杏树,因此这杏子自然是稀罕物,田家也就远近闻名。田家靠杏子换取粮食,一斤杏子半斤粮。若是有人愿意用钱来买,那就是一斤杏子五毛钱。每年到了青杏下来的时候,田家的男人就赶着驴车到周围的村子里去换粮。驴车上除了装着几筐杏子还坐着两个流着鼻涕的娃娃。一个男娃黑黑的,大约七八岁,他是帮父亲收钱的。当他跳下车站在驴车外时你会发现他的背竟有些驮,他伸出去收钱的手臂又黑又瘦,似乎能看到里面弯曲着的骨头。车上坐着的女娃看上去像是妹妹。她与男娃正好相反,白白胖胖。她始终都坐在车上,她负责从筐里往父亲的盘子称里撮杏子。只是她的眼神始终都是直愣愣的。
当地有一种怪病,这病名为“倒开花”。所谓倒开花就是上了年纪的妇女闭经后多年又突然来经。得了这种病的妇女是否能医好完全要靠自己的命运。因为能治得了这病的不是医术而是杏树二次开的花。这杏树二次开花完全靠天意,是人力所不能改变的。有了“倒开花”这种病,田家的杏树若是能遇上二次开花,那开的花就会比杏子珍贵很多。田家也由此更为出名、富有。却不料近两年祸事不断——先是田家的女人得了一种全身无力的病,接着是请来跳大神的仙人给她还魂,结果魂没叫回来倒把女人叫得疯疯颠颠的。
那大仙人就咬定女人身上附着狐狸精,因此就一次次去做法事,随着法力加大田家的积蓄也慢慢在减少。那女人却越来越疯了。正当田家对大仙人感到失望时却出了原西二海圪坝现改叫耳苣坪的杨家屋后得了“天树”之事。几个毛娃子胡言乱语一顿瞎说倒让大仙人找到了田家的祸根。
说来也怪,那田家的杏树有的无端枯死,就是活着的花也开的稀落,自然杏子也没有多少,也就更不会出现杏树二次开花的幸事了。而这些个不幸的事最后都归罪于三哥偷吃杏子的那件事。不用说我家房子后面长着正旺盛的杏树就是罪证。加上那几个不谙世事的毛娃子的供词,三哥就在劫难逃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人们举着火把围观了在“天树”下进行的一场法事。年幼的三哥第一次看到了那大仙人的“无边法力……”
那天是一个阴天,一整天里太阳都躲在云层里不肯露脸。三哥听到大仙人要替田家在我家房后的杏树地里做法驱邪,就早早地躲了起来。至于他是躲到云里了还是雾里了就没人知道了。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法事上面去了。
开始是布置法坛,后来是烧香磕头请出大仙人。那“法坛”其实也就是一张四条腿的普通课桌,却非要把此桌命名为“八仙桌”。
那大仙人的跟班是一个矮胖的男人,走起路来两条短粗的腿横着走,圆圆的肚子上裹着一层画着黑色符号的白色法袍。如果有人见过企鹅那么把这个男人比作它是再形象不过了。他肥胖的头颅上顶着一顶破旧的瓜皮帽,耳朵背后夹着两根廉价的纸烟。他总是服服帖帖地跟着大仙人的命令行事。
不用多说就从他看大仙人的眼神里便可知道他是那法力无边的大仙人的男人,只是他这个男人和我家邻居毛头叔一样是个妻管严。那那张明明是四条腿的八仙桌上放着三只水桶,每只桶里放着三只灯。那三只水桶里闪烁着九盏用土豆做成的麻油灯。那昏暗的火苗扑闪着,把那涂了花脸的大仙人照着跟个阴间的鬼似的。那大仙人微闭着眼睛嘴里念着含混不清的语言。那所谓的“神话“也就只有他的男人和她自己能懂。
他们嘴里咕噜一阵后那大仙人的男人带着村民跪在桌前。先是磕头,接着上供。村民们把家中较为珍贵的一两尺红布供上。那大仙人与她男人法袍里面的衬衫和夹袄以及衬裤都是用这些作为供品的红布接在一起缝成的。
奉上供品后那男人清清嗓子:“请问大仙从哪里来?”
那一直盘腿坐在桌后的女大仙睁开右眼看了看桌上的红布很快又合上,接着身体一阵乱颤后两只手里挥动着两条白布条:“本仙乃青龙山白虎仙下山……”
耳坪苣的村民不知道所谓的“青龙山”在哪里,只当是天界的一个名称。因此他们是非常信服这位大仙人的。若那仙人说她是来自高兔壕或某个耳苣坪的村民们所熟悉的地方那么他们也许会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人所蒙骗。看来他们也还不是完全没有思想的,只是了解的事物过少而己。下面的男人接着问:“大仙为何到此?”
白虎仙答:
“本仙用天眼看到今天夜里有狐狸精在此作怪前来降妖。”
“那妖在何处?”
大仙人猛地从地上跳起点着手里的布条向身后抛出去。那布条上定是沾了点灯用的煤油的,一下子就全燃着了。点着了的布条被夜风吹起落在离杏树还很远的两棵白杨树下。那大仙人从桌上举起一面陈旧的铜镜跳着到了杨树下,从腰间抽出一根红布带对着杨树就是一顿乱抽。当女大仙举起照妖镜要扣住狐精时就听得一阵响亮的声音。那是水流溅在铜器上发出的响声,这声音着实吓了那女大仙一跳。也许是她出道以来从未遇上此等奇事,因此她也一时慌了手脚。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她的男人也是所谓的二神即跟班到了她身边用两只大手稳住她的慌乱。那二神接过她手中的铜器举到眼前借着一缕微弱的火光发现上面竟然冒着热气,放到鼻子下一闻,一股臊尿味呛了他的喉咙。他清清嗓子:
“大仙到此让这妖孽受到了惊吓,竟然尿到了法镜上。大仙的法力无边。现在只要把那两棵杨树砍掉便可端掉狐窝。”
那女大仙此时已恢复了功力,她男人的话让她想到了要给老娘做寿木用的木材还没有着落。她的身体再一次乱颤起来:
“本仙到此,一切妖魔鬼怪尽收。若要想灭这狐窝就要在明天午时之前砍掉这两棵妖树。”
男人问:“将妖树如何处理?”
大仙答:
“将妖树送到本仙人门前的神像下待本仙慢慢收服。”
村民们个个吓得胆颤心惊,用变了声的音调小声议论着女大仙的无边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