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一个人,也许照样过得很好。
可如果有那么一个人陪伴,一定会过得更好吧。
只是乌云并不懂风呜咽的哀愁,蓝蓝的天空也可以是从病态的人脸上掩映出来的忧郁颜色。
知晓却越来越喜欢趴在教室栏杆上看那一朵朵白云从蓝天里飘过,仿佛连同思念都可以安静地渐渐随云散去,无影无踪。
可扶在栏杆上的眺望,一只掉了队的飞鸟从树丛里惊起,梦魇带不走的残骸还是让人感到了冰冷,是钢铁将冰冷传到温热的掌心的冷,麻木指腹似也要生出厚厚的茧来,裹住一场埋葬在心中的美梦。
高三,亢奋地宣誓之后是不是想要躲起来独自饮浊着疲累?
高三,一次又一次仰望五星红旗降落又冉冉升起之后,很多发着荧光的梦想是否也可以轻易踮起脚尖,像看一场烟花的坠落般看清楚未来?
那些有过的迷茫,哭泣,也许都会在发生很久很久以后变成落在树梢头的蒲公英,风一吹就寻找不见了吧。
高三的很多的男生女生在很多时刻其实都还像初入高中的新生,补完课依旧兴致匆匆地收拾自己堆了很多试卷乱糟糟的课桌。或边写着作业边跟着广播里播的某一首校园流行歌曲轻轻哼着,歌声停止的时候,不经意瞥向黑板的高考倒计时才恍然青春时光已经走到了高三。
那时候的我们也许都有一瞬间地怀疑时光是虚假的,蒙头大睡后再睁开眼睛,就要被赶上高考的独木桥。
明明有时候的我们还是那个可以看着漫画书偷偷嘻哈的少年(女),是那个可以踩着下课铃声一跃而起跑到走廊打闹的少年(女),是那个可以和好朋友好闺蜜躲在宿舍被窝一起讨论哪个班的男(女)同学很帅、很漂亮的少女(年)。
只是光阴,躲在垫课桌脚的折叠轻薄纸张上,随着一次次的碾压磨损,流入褶皱开辟的深深河流,早已一去不复返。
也许,几年后偶然与友人相遇后笑谈起,还是会想念某某同学突然从课桌跑出的几只蟑螂,那时候的它们甚至是“可爱”的掀起“轩然大波”的罪魁祸首,但也是沉闷压抑过后笑声久久回荡的“开心果”。
知晓一直觉得那小强很可怜,小强命在强硬,也经不起几个大男生争先恐后落下的大脚板啊。
那时候脸上的嬉笑是以一个弱小的生命为代价的。懵懵懂懂,敢爱敢恨的青春。
很多人在补课后也都匆匆离去,他们搬着一沓沓的书,回到宿舍又兴奋地卷着几件衣服塞到包里,嘴上心里念叨着“过年谁还看书啊”,再彼此心照不宣默默地把几本练习本一同塞到背包,然后一声声的“先走了,明年再见,新年快乐”,这成了高中最后一个寒假的寒暄语,可眼底透着的疲惫,几次的回头望望,都那么害怕从此将还没有结束的高中三年来熟悉的风景忘记。
在傅远走后,知晓依旧能够听到秦茉莉沉睡了一周之后在教室打闹时候清脆的笑声,好像是永远不会荒芜干涸的沼泽。
她又杜绝了赖床,让人惊讶地开始了穿着薄薄的运动衣裤一圈圈绕着操场跑的日子,她说“跑步可以让人暂时忘记某些东西”。某些人。
也许颠簸出越多的汗水,就越能够甩掉那些紧紧抱着后腿不肯撒手的疲累吧,可安静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总有让人猜不透的空洞。
不忍打扰的寂寞。
知晓也只有在感受着冬天走廊里温和的阳光,看着它们像刚孵化完成的幼雏将毛绒绒垂涎在失了血色的苍白手指上的时候,才恍然有那么一刻得到了命运爱怜的亲吻。
高三的补课就这样不可思议,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要开始接受魔鬼训练了,秦茉莉说,期末考试物理化学数学都不及格,她亲爱的妈妈又给她报了补习班,她玩笑道,爹不疼妈不爱,要在补习班过年了。
知晓打趣:“这是思春的后果”
“谁思春啊,没有啊,绝对没有,天知道是试卷太难了......”
她躲闪的眼神都让知晓想笑。
离校那一天,两个人互说着“新年快乐”与“再见”,最后还是谁也没有在转身留下一个拥抱。
也许是怕自己的不矜持打碎短暂离别完好的背影与目光吧。
知晓在匆匆登上向家驶去的末班车的时候,忽然有种十八岁的高三就这么了无生趣地从一串串的脚步中一点点被丢掉的感觉。
而我们都曾像龇着牙睁着好奇大眼睛的猴子那般想要芝麻,西瓜或者桃子,可最后却丢了芝麻捡了西瓜,在丢了西瓜捡了桃子,吃了桃子却尝不到甜味。
少年少女的爱情,从一个夏天到另一个夏天,翻滚成大雪球,只是被埋葬在雪色里冬眠,从未忘记过春天的苏醒。
知晓在家过的年依旧像以往那般平淡。
知晓爸爸依旧不理家事,过年工作歇工空闲时候照样喝酒抽烟在睡得昏天暗地。
知晓每次看到醉醺醺的却蜷缩在床的父亲其实都好像逃离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来,可每每看到戴着老花镜的爷爷拿着切好的竹子坐在院子里晒着冬日暖阳认真编着竹篓的模样,她又不舍得离开。
她可以听清每一声苍老的咳嗽声,很奇怪,阳光明明是温暖的,却把一个人的脸染得那样苍白,连懒洋洋趴着的稀疏头发都透着白雪的白。
让知晓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寒假会再次到清子和邓晨光。
他们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没有上高中那时候的亲昵。
知晓接到清子电话说过年约出来聚聚的时候,她多么渴望能够生出一双翅膀跑到那棵大树下马上见到他们,因为清子说“我表哥也来了”。
只是当知晓跌跌撞撞奔到大树,看到他们真正出现的时候,喜悦如一朵盛开得太过硕大娇艳的红玫瑰,被飘落的叶子轻轻触碰,花瓣就全散落了地。
套着白色毛衣与灰色风衣的男孩,及他自行车后座搭着穿着白色绒衫,套着秋袜与黑色及膝裙的女孩登上了属于他们的舞台,连抚摸在他们身上每一寸肌肤的阳光都如此暧昧不清。
也许是路途有些颠簸,羞笑的女孩甚至微微揽着男孩的腰部。
邓晨光的脸朦胧在阳光里,看不清表情,仿佛也只是在专心致志掌控着手中自行车的模样。
知晓突然好想做临阵脱逃的士兵,只是清子一看见穿着有些臃肿的知晓就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后来知晓才知道为什么清子那么兴奋,因为她附在她耳旁说,我表哥和那个谁分手了。
分手了就表示自己有机会了?清子也和她男朋友分手了?
知晓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不相信的是:喜欢竟也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地说不喜欢就放开,爱情果真是廉价的俗物吗?
谁也不在乎对错,以为年轻就可以肆意地挥霍感情。
三人把车停在了村队停车场再向目的地方向走去,知晓整个人还是呆愣愣的,被问到时只会回复“啊,哦,嗯”,半个小时的路程走成一个钟,清子一直在打闹,倒是不冷清。
他们要应家里老人言去庙里为高考祈福。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恍得知晓有些眩晕,她从不知道离高考还有那么多个月,居然已经有那么多的家长孩子开始了向天祷告。
可是只有不相信自己,信仰神灵,把希望寄托给上天的人才会来吧,虽然庙堂离家近,但是知晓愣是一次也没有来过。
清子成绩依旧糟糕但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去,但有表哥的陪伴是一定要去的,转念想想有件大事要干,去庙里都成了一种期待,临行前还顺便叫上了一同即将要参加高考的知晓。
一路恍惚间能够钻进知晓耳朵的,却大概只有那对话——
“明知道要爬山还穿裙子,还穿那么高的鞋”邓晨光无奈。
——“鞋子顶多就五厘米高啊,不好看么?表哥,你是不是讨厌我长得比你好看”
“没有,好看好看,你最好看啦,等下脚疼了别让我背啊”,明明是七厘米高的鞋!
“......”清子顿悟,是不是不讨厌就代表也有一丁点的喜欢?
邓晨光其实对自己的表妹有些无语,明明出发前她是那个说着“穿那么高的鞋,怕骑自行车脚疼走不动了怎么办,要不表哥你让我坐后座吧”的女孩。
清子气结,“不用你背,我可以脱鞋再走。知晓我走不动你会背我吧?”
清子朝着依旧神游的知晓眨着眼睛,天知道她是多么期待邓晨光能够背她。
“嗯?”,知晓觉得突然间有些热。
只是到最后谁也没有背成清子,邓晨光在前面拉,知晓在后面推,把一个劲地说着“真的走不动了”的清子拉上了山。
脚下踩着蔓上石梯薄薄的青苔,庙宇楼阁从眼底矗立而起的时候,清子抹着额前的汗水神秘地笑了,可知晓甚至有些不舍得结束刚才的“互动”。
男孩站在前方高大的生出光芒的身影轮廓那般好看,男孩拉着拉着突然转过身来后望时盛开的一抹抹轻笑,那双深邃的眼睛不小心撞进女孩抬头仰望的眼睛里,熄灭的星辰一瞬间被点亮,心跳的声音都成了响在爱琴海里最动听的歌声。
三人都是第一次来拜佛,走在人来人往里,看看那光秃秃的树,摸摸那胖胖的石莲花,在看看那金黄色的庙宇都显得兴奋而好奇。
知晓觉得自己大概是第一个来为高考祈福而东张西望找着月老庙的人。
原来当双膝虔诚于佛下,炉烟袅袅,心中有了期想,信仰也只是一念之间。
只是那时候的两个跪于禅下的女孩,心中所默念的却非“金榜题名”。
清子一脸神秘地朝知晓使眼色,于邓晨光说要上卫生间,让他先在那棵树下等等的时候,知晓还没有读懂清子的意思就已经被拉往卫生间的方向。
然后清子笑了,知晓也笑了,迎着风中凌乱吹落的榕黄青叶,笑声要传到庙中月老那慈祥的微笑中。
也许女孩的心事只有在神灵面前才是放心坦然的。
随着膝下一只只签掉落,风都断了呼吸。
清子,很多年后的知晓还是会记得今天吧,记得身旁女孩闭上眼睛时候长长的颤动的睫毛,虔诚默念的模样;记得女孩捧着“有心摘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签眼底闪过的一丝慌张;记得女孩嘟囔道“这次不算,在摇一次”,然后再捧着“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签破涕为笑的模样。
清脆的竹简声响彻那时候的蓝天,白色的云朵掉出一滴滚烫的蓝色火焰,在坠落到菩提叶脉里流淌,炽烈燃烧在风中。
知晓打开手中的签——“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
然后竹简不小心洒落在地上,染上了菩提叶飞逝的尘屑。
上善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