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伟大的哲人说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连着好多天,人们看见崔望别的啥也不做,就守在穿过剑门关的那条小道上,等着长老们路过。只要逮着一个长老,崔望便一直尾随在后头,反反复复地问那几个无聊的问题:什么是最好的剑法?
第一天被逮住的是钱震长老,他捻着白须,笑吟吟地说,认真,认真是最好的剑法!
第二天被逮住的是夏离长老,她停下脚步、皱起眉头、轻咦一声,说,要说清这个问题啊,就要从天地元气的本质开始讲起了,同时还需要弄明白剑的独特性质及其原因,而这些问题恰恰是许多修行界大能终其一生都没能弄明白的……后来崔望就找了个借口跑了。
从第三天开始,崔望的收获逐渐进入低谷,逮住的尽是一些话语权稍差一些的长老,他们有的冷漠、有的木讷、有的自闭、有的无法交流,让崔望感到很难。
如今的崔望在剑阁已经是轻车熟路,跟许多师兄都已经打成一片;但这样日复一日地守株待兔,坊间难免还是流传起风言风语,尽管是以半玩笑的形式。
“你说崔望一天天的也不练剑,就搁那儿蹲着,到底想啥呢?”
“崔少主最近牛逼坏了,飘了吧?”
“关我们鸟事,闲的啊?”
最后一句,是张明远说的。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崔望睁开朦胧的睡眼,从山崖边拍拍屁股站起来,挥着双手向一道剑光追去。那是萧巽长老的光——作为行踪最为神秘莫测的长老之一,连王震仁这样的他的直系弟子都很难见到他一面,坊间都说见到他比见到流星还难。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缘分,让崔望在最需要的时候见到了这道光。
“长老!看看我!”崔望喊道。
踩着飞剑的人回头一看,于是剑光居然晃动两下就停了下来。
上面的人低下头,地下的人抬起头。目光对视,崔望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血……很多很多的血……满墙的血,像一棵鲜花盛开的梅树……血中的两个微笑,执剑远去的轻松中带着苦涩,半跪在地的悲伤中透着痛快……
像啊,太像了。
可是又哪里像了?你真的记得他长什么样吗?你甚至不记得他戴没戴面具,穿没穿夜行服。少主的记忆对这个穿越者而言更像是一场大梦,梦醒之后,也许你依然会记得梦中的怅惘和一两个关键的节点,却很难再记清那么具体的细节了。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那个曾经杀死少主一次的人。
空中和地下的两个人,同时微笑起来,互相致意。上面的人笑得像个温柔的师长,下面的人笑得像个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新生。
理智告诉崔望此时他应该冷静下来、再问几个看似正常实则暗藏机锋的问题来稍稍试探一下萧巽长老,但此刻他的大脑却有些不灵光起来,越是思考,越是缠成了一团乱麻。
冷静,冷静,自然一些。
要不就按照既定流程,问那个自己已经问过许多遍的问题吧。
“长老,什么是……”
——不,不对。
什么是最好的剑法?这不一听就是要报仇吗?尽管自己未必真有这个意思。
话都说了一半,崔望只得拐了个急弯,改口道:“长老,什么是……烧酒?”
他想找最烈的酒,于是在山庄的时候听说了蜀中的烧酒。酒分清浊,而烧酒就是经过提炼加工的清酒,单从描述来看,似乎应该是挺烈的一种酒。
是的,崔望其实知道什么是烧酒。他不明白的仅仅是为什么听起来十分高大上的一种酒,实际上名气并不大,是因为工艺不到家,还是因为蜀道难行、好东西传不出去?
萧巽长老笑着,一顶旧草帽在脸上投下一半阴影,他的青衫也比大家的衣服颜色更深,是那种远山的深青。这让崔望想到了故事里浪迹天涯的剑客的形象,如果他不是站在剑上的话就更像了。
“烧酒啊……”萧巽长老略作思考,道,“锦官城有一家的酒还行,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有机会,我请你去那儿坐坐,听你讲讲你的故事。”
崔望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了。他知道自己说出话来声音一定会颤抖,因为他的手也在颤抖着。他只能弯腰行礼,只说了一个字:“好。”
……
崔望就怕萧巽长老会跟其他长老聊起自己,发现自己问的问题不一样。好在萧巽长老只是去找了趟掌门就离开了,没有跟别的长老碰上面。等王真人赶来跟自己师父打招呼的时候,长老早已消失在天空的远方。
“他说你剑法练得还行,别怕暂时比不过旁人,长期坚持下去必成大器。”掌门拍了拍王真人的肩膀说。
王真人看着天边,怅然一叹。但是想到师父毕竟还是暗中关注着自己,嘴角又浮起笑意。
……
接下来的好多天,为了混淆视听,崔望把问题改成了同时询问最好的剑法、最烈的酒和最美的女人。由于没碰上几个新的长老,他询问的对象也只得扩大为包括有经验的师兄师姐在内。所谓的有经验,就不止是指和张明远年纪仿佛、天天围绕着王真人的那群年轻剑修,更主要的,还包括分散在更遥远的深山中安静修行的那些人。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崔望的梦想,特别是那些中年以上的剑修。特别是“最好看的女子”这个问题,居然没有一个人能给出令人满意的回答,不禁让崔望感叹这些剑修的不解风情。
一个好消息是,关于“最好的剑法”,多数人的观点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剑法肯定不在剑阁。
嗯……也许这不能算是好消息。不过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
这个小小的情报也终于让崔望从无脑的狂热,或者说无脑的紧张中稍稍清醒过来。他意识到,当下他最需要的,并不是“最好的剑法”,因为从拿到那样的剑法,再到完全消化,臻于成熟,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或许还需要更高的境界作为基础。境界有没有要求他不敢妄言,但至少在当下,他未必有那么多时间。
记得寒山寺住持曾经提醒过他,他这一路上将会遇到很多强大的对手,甚至不在住持之下。
眼下他就遇到了一个麻烦的情境。
他迫切需要一些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并切实提升自己战斗力的剑法。一层一层,循序渐进,最终才迈向“最好的剑法”这个终极目标。
可以再问一遍长老们吗?
可是,来得及吗?
崔望想了一夜,第二天,他看了看剑阁的最上面一层,暗暗给自己打了个气。
他准备直接去找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