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黎惑和鼠精正在用早膳,见时依推门进来,鼠精递过去准备好的鸡丝粥,特地晾凉了等她回来的。黎惑气色不错,看样子伤势恢复得很好。
“大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都说了些什么,为何方才一阵吵闹声?”
“也没什么,县令捡到几片莽鳞,想从中找寻线索。”顿了顿,又说:“我怀疑那是一只开了第三眼的森莽。”
“啊?”老鼠大惊失色,会不会就是那个东西?“大人,你别是故意吓我,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传说三眼森莽妖能庞大,第三眼更能夺人魂识,摄人功体,若是不幸遇上了,只有沦为蛇丹内的残魂这一个下场。
“事情尚未有定论,急也急不来。”
并不是她不着急,而是因为方才那名女子声称自己有办法解决,想必她已经掌握了关键,此时贸然插手可能会打乱她的计划,导致全盘皆输。
“小老鼠,你去帮我盯着一个人。”随后吩咐了他一些事情,鼠精一一记下,不一会就离开了。
“时依。”一直安静吃饭的黎惑冷不丁开口,时依应了一声,“今日可否陪我回一趟栖迟居?”
天街小雨淅淅沥沥,时依和黎惑各执油纸伞并肩走着。眼下正是准备春耕的时节,城畔有百姓披着蓑衣往来忙碌,不时驻足观望。
踏着春景,两人一路无言。不知是不是因为黎惑太显眼的缘故,今日所受的关注似乎比平常更多些。
“姑娘!留步!”忽闻背后有人喊道,扭头一看,一位略显丰腴的大婶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来,满面微笑的将手中的粗麻布包袱递给她。
时依一脸茫然,她并不记得与这位大婶有过交集:“这是……”难不成她凭借连日来的努力终于有了追捧者?
还不等大婶回答,从她背后的柴门中追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娘!”定睛一看,原来是先前从猫猴妖手上救下的方知,后面还跟着一名女子,两人一前一后的小跑跟过来。
“时依姑娘,是我娘太冒失了,还请见谅!”说着拉过身后的女子,“这是我小妹,她也一直很想见一见你。”
那姑娘原本就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见到黎惑,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娇娇的说了声:“多谢姑娘救下兄长性命!”便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哈!无妨。”见他换了身行头,一身粗衣打扮,又问道:“难怪我说这几日见不到你,原来你已经离开了,你不做除妖师了吗?”
方知略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我自知能力不足,便不做那行当了。”说着又再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她:“先前想找你道谢,总不得空,方才正在院子里头修竹篾,一抬头竟看见你路过门口,就赶紧追出来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些是我娘年前制的腊肉,还有一些银两,望姑娘不要嫌弃。”
时依婉拒道:“赏银县令大人已经给过,我只救了一人,岂能收两份钱?世道不易,你尚有家人要照顾,这笔银钱你就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见她不收赠礼,方大娘拉着她的手千言万谢,一个劲地赞她好,眼神却一直飘向一旁的黎惑,越看越觉得俊俏,忍不住问道:“时依姑娘,旁边这位公子是你的……”
“他是我的……徒弟!”
她原本想说朋友,但朋友交情分深浅,显得不够亲,趁此机会,占他个便宜!
她自认为并无不妥,黎惑也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听到“徒弟”两字,方知眼神一亮:“姑娘竟收徒弟!那我……”他抬头看了看黎惑,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罢了,观公子之相貌、气度便知不俗,实非我所能比。”
“我并非可造之材。”身后黎惑淡淡开口。
原先以为他是冷傲的,不爱搭理人的,但几日相处下来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有修养之人,几乎有问必答,很少给人使脸色;不做声只是因为话题无关,一旦说起来头头是道,没理的也给他说成有理的。
“公子谦虚了。”
“就是!就是!我看公子正当年轻,不知年方几何?家在何方?可曾婚配?”
“嗯?”时依扭头看看黎惑,神色如常,又看看方知身后娇羞的姑娘,她就是再傻也得听得出来,人家这是给女儿挑夫婿呢,他果然被人惦记了。
幸亏方知及时打断:“娘!您都想到哪里去了。”说罢又想叫时依到家中吃顿饭,她再三推脱,才告别了方知一家人。
路上有些泥泞,黎惑却走得格外悠然,一双鞋子干干净净。幽深的树林在雨雾中更为阴寒,看他穿得单薄,时依忍不住关怀道:“冷不冷。”
“无妨。”
话音刚落,忽然迎面一阵寒风扫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林子里窸窸窣窣的,不对!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黎惑也察觉,立即往她身后靠了靠。
他一定是知道她腹诽他是空心花瓶,不然为何表现得如此贴合,好维持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无奈叹了口气,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黎惑啊,你究竟是如何在这片林子里安然度过这么久的?”
他略微思索:“全靠上苍庇佑,不过,现在就需要仰仗你了。”
“你又不是全然手无缚鸡之力!”
“可我有伤在身,尚需恢复,不适合动武。”
真是赖皮!时依无奈摇头,罢了罢了,谁让她有这般强的实力,再说也收了人家的钱,这个人倒是将她的脾气拿捏得很准,老实说她还挺享受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想了想,她在狼牙剑身涂了点血,交到他手上:“拿着,以防万一。”
天边一道惊雷,天色霎时变得昏黑,时依目光紧锁前方,只见树影幢幢处,一大群游魂缓缓走来。
眼下临近清明,碰到死魂过境也并不稀奇,想到黎惑胆小,时依收了自己的伞站到他身边,轻声道:“别怕,跟在我身后,不会有事。”
这些死魂一步三荡,极力想模仿人走路,却轻飘飘脚不沾地,走得甚是缓慢。伞下两人静默站着,施了术群鬼看不见他们,但腐朽的鬼气四漫,是时依最不喜欢的味道,所幸挨着黎惑,一股幽香窜入她鼻中,瞬间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忽然,几个人影摇摇晃晃的朝他们走来。仔细看,不对!那不是鬼,分明就是人!死魂过境之下,哪里会有生人,就算有多半也会被鬼气抽魂离体。眼下,那个“人”全然一副喝醉酒的模样,走路东倒西歪,面上神情却淡定得反常,直勾勾盯着黎惑看。
分明是有什么东西在支配着这具身体。
出于本能的警觉,她握紧了手中的引霄落。
忽然,猛然想起什么,时依疾声道:“别看他的眼睛!”
但已经来不及,只见那人瞳孔骤变,由圆转细,面上覆上一层鬼魅的笑,两颗獠牙露出来——它在施展惑术!
这类东西最是喜欢攻击意志薄弱之人,越是惊慌失措六神无主,越容易侵犯神识,从而夺得对方的灵魄,强大自身。黎惑先前露怯,最是容易成为它的目标。
在事情恶化之前,时依赶紧捻诀,准备将那东西焚烧。还未出手,却见黎惑唇角勾了勾,那东西立即“啊!”地惨叫一声,捂住双眼痛苦倒地,扭个不停,一同倒下了还有几个同伴,挣扎几下,黑烟离体,再无生气。
“嗯,他的眼睛确实有古怪。”黎惑转向她,看上去并无异样。
时依瞪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东西:“你没事?”
“家父生前教过一些防御之术,面对它尚有能力自保。”
对对对,他不说她都不记得,好歹他的父亲也是位高人,教出来的儿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正想着,只见黎惑挥剑刺破地上的尸体,一条花蛇自胸腔爬了出来,被他一剑斩断。不难猜测,花蛇寄生在人身上,通过吸取宿主的养分而生,也能通过惑术摄取活人魂魄不断壮大,难怪能混迹在鬼群里面。
蛇乃卵生,每次可产下数十枚卵,化了妖的大蛇的繁殖能力更胜于此,曾有人在一个妖蛇洞内发现整个洞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蛇卵,若是不能及时铲除,危害肯定不小。
观其形貌,被寄体的人都死去不久,想必这些小蛇也是才孵化出来,所以学不会人走路。她记得鼠精说过,失踪的那六名书生皆是被吸干血液而死,并不是被花蛇寄体,那他们出现在这里又是否与城中所发生的怪事有关?
……
雨还在下,而死魂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走吧。”黎惑将她心绪拉回,撑着伞望了眼天色,已经恢复如常,“再穿不上衣服,明日我就要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