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站在风里,时依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道都说女儿家精细繁琐,少年郎也不见得精简到哪里去,比如这位,说是进去收拾一些细软,已经在里面磨磨蹭蹭快半个时辰了,不知是不是要将全部家当给带上。
眼前的栖迟居已经被毁去大半,果然在他们走后,的确有人回来过,屋子里一团乱七八糟,物品散落了一地,来人是在找寻东西,希望他们未能如愿,最重要的是,黎惑的一堆银两不要出事才好。
正想进去催他,却见他换了身精致的金线云纹黑袍出来,看这气质,分明就是个养尊处优衣不沾尘的贵家公子。他将手里的披风递给她,发现她被风吹得脸色有些发白:“有这么冷吗?快穿上吧,路上风大。”
照理说,习武之人往往有功力护体,不至于轻易受寒,可她偏偏是个极怕冷的人。这还要追溯到年幼时,被一个仙师以磨炼功体为由,将她丢进风声雪啸谷,谷内常年风雪不停,在里面挨了两天两夜,寒气入体,她险些冻死,最后全靠一只亲人的小雪兽将她驮了出来,那以后她一见到雪便觉得胸口发闷浑身不适。加上若影从中作梗,发给她的冬衣比同门薄了不少,常年穿不暖,也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
“冷啊,我此刻是饥寒交迫,你要的东西找到了吗?”鹤羽披风宽大轻薄,内里是极为舒适的毛绒,披上瞬间暖和了不少。
“嗯。”说着递给她一颗珠子,这不就是她那天还给他的东西嘛,“你将此物带在身上,可以保佑平安。”
“一颗珠子?算了吧,我还是比较相信我的引霄落!”
黎惑眉毛一挑:“我是指,我担心哪一天正好遇到危险,而你又恰好不在,我便可以通过这颗珠子及时告知你,能保我一命。”
……
时依一时语塞,却不得不对他竖起大拇指:“您真是惜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活的多艰难,时刻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活命。
对于她不情愿收下千月珠的表现黎惑似乎很满意:“嗯。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宽大的披风罩着她,使她看起来更加娇小。为了不弄脏它,时依一路上都得用手提着,走得谨慎。黎惑一手持剑,一手执伞,见她如此,放慢了步调,将伞往她身上倾了倾。
“我的东西呢?”方才被他气得,竟忘记问她最关心的问题。
黎惑道:“都在。”
她松了口气,向他伸出手,一脸开心道:“拿来吧!”
黎惑也淡淡一笑,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不给。”在她笑容消失前,又立即道:“你拿着费力。”
她一脸释然道:“没事,连你我都抗得动,这点银钱算什么!”
黎惑道:“你来去潇洒,自由随意,银钱带在身上,只会碍事,我既然寻求你的庇护,自然该为你出力,这些钱我便替你拿着,从今往后,你只管花钱,我来结账,如何?”
其实黎惑所说并不是不无道理,打架的时候带着一包银子确实有些碍事。
她从前下山看花灯的时候惹了麻烦,曾遇到一位贵气公子出手相助。他儒雅随和,气度从容,佩剑在身后清俊侍僮手里捧着,钱袋在秀丽侍女手上提着,他只拿着一把纸扇,一盏花灯,一派悠然闲适。她便认为侠士就应该这样体面自在。
想想自己今后只需要对着掌柜的说“包起来”,后头就有人结账提东西,岂不快哉!
但她转念一想,又道:“不妥,倘若有一天你跑了,那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黎惑注视着她,顿了顿:“你大可放心,我打不过你。”
他说的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量他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于是点头便答应。
边说边走,等到入城时,城内早已是灯火一片,雨也停了,积水的路面倒映出一片灯火的辉煌,街边杂吃小铺香飘四溢,勾人馋虫。
前方一家酒楼张灯结彩,宾客往来纷纷,门庭若市。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请来了尘境很有名的戏班子,要来唱戏。既能看戏又能吃饭,两全其美!今日底气特别的足,她便拉着黎惑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这间酒楼甚是豪气,内里宽敞明亮,里侧搭了个一丈左右的戏台,有琴女正端坐抚琴,下面早已高朋满座,堂倌们来回穿梭,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一进门,就有个肩搭白巾的堂倌小跑到面前揖了揖,那堂倌见两人进来先是一愣,瞧见他们身上穿的都是上等布料制成的衣物,又丰神俊朗,以为是京城里哪家的公子小姐跑出来玩,不敢怠慢,直直领着他们去了二楼最好的位置。
此处既可以居高临下的观赏歌舞,又不受往来人的叨扰,她心满意足。来到此地怎么能少了鱼虾一类的河鲜呢,于是照着菜单一顿点,等她点完,黎惑又要了两碗银耳羹和几样松软可口的点心。
这边吃得尽兴,全然未察觉楼的对面,一道狠厉的目光正注视着她。
忽觉脚步声,时依方察觉屏风后面来人了,未曾想,一抬头,见到的竟然是那张她才摆脱不到一个月的面孔。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低低地咒骂了声:“晦气!”
若影脸上仍是一贯的冷漠高傲,身后跟着的都是昔日熟悉的同门,她看时依的眼神就跟败家之犬别无二致:“巧了,我要找的就是你。”
“哦?你不会是想来找我叙旧的吧?还是想蹭我的东西吃?又或是……看中我身边的这位朋友了?”时依说着,将面前的盘子护了护。
黎惑轻声问道:“他们是谁?”他坐的位置正好背对来人。这声音清冽低沉,若影忍不住朝他宽阔挺直的背影了暼一眼,又不屑道:“切!真了不起,也不知从哪勾搭的野男人,谁稀罕!”天底下最标致的男子都在霁月山,什么样的她没有见过。
说话间,黎惑侧过身,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若影先是一愣,而后瞳孔微微颤抖,像被怔了魂魄,他之容貌过于俊朗,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也后悔自己方才讲的那番话,只好自圆道:“……这位公子……你莫不是被她骗了吧!”
时依放下筷子,神色不耐:“你上次没被打够吗?这里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你不吃,非要来我这里自讨苦吃?”
“你!”若影心绪有些不稳,她正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好让自己显得温柔大度些。
没等若影再说什么,一旁的竹青倒是急了起来:“师姐,何必跟她废话这么多,因为她,这些日子咱们所受的讥讽还不够多吗?”
“就是!交出引霄落,此后大路朝天,谁还搭理你!”
时依听罢,心中顿时明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带走引霄落一事想必很快传遍了三教,一门圣器,被一个所谓的仙门败类带走,还轰垮了山门,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外人听了,更觉仙门无人,任人欺辱。
像霁月山这样名声赫赫的门派,岂会忍气吞声任人嘲笑,她早该想到日后会有这一出的。都怪这把剑脾气太好,得来不费功夫不说,在她面前从不露出寒芒,无论条件多差,只要给它擦洗剑身就能满足它,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它“千古一剑”的身份。
但要她这样交出引霄落,不可能!
“我还会在乎仙门的脸面?想要?就凭本事来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