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喊小师妹,时依便觉得不舒服。关于她的称号可是多了去了,譬如什么“野鸡”、“小叫花子”、“贱骨头”……什么难听叫什么,有人叫她小师妹,这倒是头一回。
不只是时依,就连一旁的若影都不习惯:“师兄还当她是师妹?她可是巴不得跟我们撇清关系。”
时依懒得睬她,却见松千影话锋一转:“唉,你们呐,就是不通人情,美酒佳肴在前,俊雅少年在侧,小师妹难得有此雅兴,你们这样跳出来毁人兴致,若是我,早就将你们打出去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若影嘴唇动了动,眼里莹莹就要渗出泪来。她此番下山的任务就是要回引霄落,一个被逐出师门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拿着圣器?时依不还也就算了,自己师兄还向着她,偏偏这个人又是自己从小便心有仰慕的人。她自觉委屈的同时,更加心有不甘,冷哼一声,便大步走了出去。
众人意识到情况不对,都连忙追了出去,屏风这边顿时安静下来。
“师兄这是何意?”
“怎么了,这位公子说得甚是有理,帮理不帮亲,我做错了吗?”这个“亲”字尾音挑得极长,让人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话里有话。
时依和黎惑对视一眼:“可你为何帮我?你此行不就是为了拿回引霄落吗?”
松千影用折扇敲了敲虎口:“噫,此言差矣,就凭你还叫我一声师兄啊,我不应该帮你吗?再说了,谁说我今日是来找你要引霄落的?”
……
“难道你不是?”
“非也,你这位朋友方才不是说了吗,引霄落我带回去没用,更何况我也拿不走,何必徒劳?”
说着,将目光转向黎惑,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从霁月山出来的人,就算是最普通的弟子,站在人群里一眼望去,便知与众不同,更别说名声响亮的人物,光是名号威慑力便是一流。
寒山玉兰虽表现得谦和近人,也是自带气场,然而他站在黎惑面前,却是逊色了几分,少了几分锋利,这家伙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总让人有种鬼神勿近的错觉,此刻也毫不怯场,时依心里不由赞他厉害。
这算不算所谓的见人说人话,见鬼就害怕。
松千影笑了笑,收回目光:“小师妹,看来你下山以后日子过得不错,师兄我好不羡慕啊。”
他说罢,自顾自坐了下来,又唤来小二添了两壶温酒,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全然不见外。
时依亦拉着黎惑坐下。
“师兄……或许,我不该这样唤你。”
他小小酌了一口酒,轻轻笑道:“见外了,你不叫我师兄难道是想跟我称兄道弟?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论起同门辈分,她与松千影才是名副其实的师兄妹,都是师承瑾缺。过去因为他游历四方,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而甚少回仙门,两人极少打照面,甚至话都没说上几句,算不上认识。
思及此,时依道:“瑾缺都不认我这个徒弟了,你还认我作甚,当心你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如今没了师父,从今往后只能依靠我这个师兄了,谁叫人都说长兄如父呢,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也勉强可以接受。”
时依蹙了蹙眉:“我记得跟你并没有什么交情,自认为感情没有深厚到这种地步。”
“非也,不是师兄我不想,而是小师妹你不给机会呀!”他将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那时你还小,可能忘了,初次见面,师兄我就给你递了个鸡腿,可惜你竟害羞跑掉了。”
那时他心中滋味甚是复杂,等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个小师妹,虽是“铁骨铮铮”不受嗟来之食,却跟他不亲,凭他的魅力竟收服不了一个小丫头,未免有些失落。
“后来我曾想找机会带你下山玩,跟你套套近乎,师父却说你虽天赋过人,但以你之脾性,若是学了我的路数,必定荒废不成才。而且我看你性格孤僻冷傲,也不喜与人交流,师兄我也不便强人所难,也就作罢。”
要说松千影最大的遗憾,莫过于自己这辈子都未能有一个妹妹,或者说,这是松家的最大的遗憾。
松家乃是尘境名门望族,声名显赫。然而,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差,男丁出奇的兴旺,家族三代无女,旁人都打趣他家生儿子不要钱,甚至买一送一。
他爷爷七个兄弟,父亲有十五个兄弟,到了他这一代,更是有足足三十五个堂兄弟,目之所及都是兄弟,他还记得最小的弟弟出生的那一刻,众人失望的眼神,连带着他也跟着失望起来,看到别人家软软糯糯的小丫头奶声奶气的叫人,他就眼红,觉得那肯定是世上最惹人怜爱的小东西。
这些年,老爷子干孙女认了几个,然而终究比不过亲生的,也找高人看了,只是说机缘未到。总之,能用的方法都试过了,终究无果,可以说松家上下为生出一名女儿真是铆足了劲。
就这样盼啊盼,一直到他大哥成婚,终于诞下了一个小姑娘,众人都争先恐后地前来围观这个小生命,红扑扑的小脸,粉嫩粉嫩的,确实惹人怜爱,松家上下一片欢腾,松老爷子连着好几天胃口出奇的好。然而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娃娃刚足月,便夭折了。
都道松家手眼通天,但在生女儿这件事情上,他们是无能为力,这件事情便成了松家渴望又不可及的遗憾。
后来他上了霁月山,也没有太多机会与同门姊妹们相处,一来是要练功,二来是碍于身份,毕竟男女有别,姑娘家家的面子又重要。就这样盼了十年,有天终于听说自己师父收了个天赋极高的女弟子,他当时就高兴得连夜赶回霁月山,哪料到被瑾缺训了一顿,不止如此,这个小丫头也让他吃了个闭门羹,回想起当时的心情,他仍觉失落。
时依自然是不知晓这段历史的,只是觉得这位师兄对她好得莫名其妙。
“你就算去问若影,她都不会认为我孤僻冷傲,你这个借口太撇脚,分明就是胡乱找来的。”
松千影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他边摇头边用扇子敲自己的额头,看得时依云里雾里。
“这你可怪不得师兄,我对女孩子不甚了解,难免有些偏差,再说了,我每次见你,你都恶狠狠的瞪我,我还当你讨厌我呢!”
他这样一说,把时依都惹笑了。她那哪是恶狠狠,明明就是害怕他在瑾缺面前告发她,那一日她说了一句粗鄙之语,可仙门怎么能听到这样的东西呢,让瑾缺知道那可不得了,要思过崖上呆三天的。
“你笑什么,师兄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没什么,想起一些无聊的事情罢了。”言谈间氛围轻松,加上他方才替她解围,时依便缓和了下来,“师兄此行究竟所为何事?”
“哎呀。”他叹了口气,换上一副苦恼的神情,看了眼静默坐着的黎惑,“想必你也早有耳闻,还不是那条为祸的蛇精搅人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