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道:“不是什么神,只不过是一个石匠闲来无事,自己雕着玩的。”
时依朝那边望去,依稀见一个女人带着两名稚子在石像旁烧纸,面前还摆着供果,插着三支明明灭灭的香,她问道:“不是神怎么还会有人拜祭?”
船家看了一眼那女子,悲悯之情浮于脸上:“你们是说张寡妇,她可不是在拜神,她这是在悼念她的亡夫。这座石像便是由她丈夫所雕,原本说是要刻条蛟龙,谁知道还没雕玩,人就没了。”
“是被妖怪所害吗?”
“谁知道呢,不过,那石匠曾在山上的寺庙中修炼过一年半载,后来就被赶出来了。”
“因何缘故?”
船家摇头道:“这个……谁会将自己的丑事故意说出来给众人取乐呢不是?不过,有一次他偷钱出去喝花酒,被他妻子发现了,两口子就吵了起来,他邻居因此隔墙听出一些端倪,好像是因为偷了一本什么经书,总之不辨真假。”
“一本经书有什么好偷的,想看随时翻阅不就行了吗?”
“谁知道呢,兴许是什么密卷也不一定。要我说,三教中宝贝太多了,天天面对那些东西很难叫人不动些什么心思的吧。前些日子仙门不也被偷东西了吗……好像是一把什么剑的。”他说罢摇摇头。
“是嘛?你从哪听到的?我怎么听说那剑是被人抢了!”时依看了松千影一眼,似乎是想他帮着讨一个说法。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散播这样的谣言。
“不清楚啊,像是这两天才传开来的,这会仙门正派人四处追捕呢。莫非姑娘知晓其中内情?”
时依摇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
船家“哦”了一声,随即叹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松千影不想她继续较真,忙道:“那那名石匠偷了东西下山来你们还愿意同他来往?”
“嗨,其余的不说,他人还是顶好的,手艺也不错,除了爱神神叨叨地说着大家伙听不懂的话,说是跟佛门大师领悟的心德……谁爱听那玩意儿啊!突然有一天,就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块石头,敲敲打打的就开始雕刻起来了。虽然没雕完,但也怪好看的,又没碍着谁,就留下了。后来有天夜里叫雷给劈开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触犯了什么禁忌遭到了天罚。”
时依唏嘘道:“哪有这样的天罚,竟忍心收了人家丈夫,留下弱妻幼童,叫人家一家人阴阳两隔。”
船家笑道:“姑娘说得对,天要是知道,早就将世上所有的妖怪都收了去了,省得他们祸害人间。”
她想反驳,但转念一想又没有必要,他不过是一个船夫,哪有空闲理清那么多是非善恶,反正恶人作恶等着天收,妖精作恶倒要请人来解决,这是个什么理?
船家说完,几人一时无话,也就安静下来了。
船橹一下下荡开涟漪,不觉间,水面上雾气茫茫,月色清凉,火光荡漾。
时依熄了声,安静坐好。江面上到底有些寒凉,她忍不住扭头打了个喷嚏。
松千影翻起杯盏,倒了杯酒递到她面前:“要不要喝杯酒,可以御寒。”
时依摇摇头:“我不喝。”
“我这酒可非比寻常,非但不会醉,反而提神醒脑,排毒解忧,清心明目,试一试吧!”
时依顿了顿,接过那杯酒闻了闻,觉得有些呛鼻,随即放在黎惑面前:“我不要。”
仙门从不禁酒肉,但她长这么大真是滴酒不沾,也从不好奇想尝一尝清酒是何等滋味,只听人说过尝到嘴里一阵发苦,接着喉咙里会一阵火辣,连带着胸腔也一并灼烧起来,听起来就不好受。
松千影可惜道:“哎呀呀,我这‘夜无烟’师妹无福消受,黎兄来陪一杯吧。”
黎惑纤长的手指握上玉杯,朝他一敬:“自然。”
时依呵了一声:“师兄,你与黎惑倒是投缘。”
“当然了,黎兄涵雅知理谦虚礼让,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又生得美如冠玉昂藏七尺看杀卫玠,很难叫人不喜欢吧,师妹你说呢?”
他最后一句语调七拐八拐的,话中有话,时依被他噎了一下,给他一记冷眼:“师兄,你可不要无中生事啊!”
黎惑嘴角一弯,笑出声来:“寒山兄谬赞了。”
这边两人临风对饮,一派其乐融融,时依便留心周遭动静。船夫划得挺快,已经追上了不少船只。
不远处有一艘花船,远远便飘出一阵阵浓烈的胭脂水粉的香味。时依搓了搓鼻子,听得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那边两位小相公,来这边玩呀!”
那船上一名花枝招展的女子在空中挥动着绣帕,随后包着朱钗用力一抛,它在空中扬了个优美的弧段后不偏不倚地落在时依他们的船上。
“哎呀!中了中了,我要黑衣服那个,说好了啊!”
“不许!我要了!”
“那我可要白衣服的了,你们可不许跟我抢!”
“什么抢不抢的,咱们姐妹同他们一起喝酒不好吗~!”
……
随后耳畔响起一阵莺莺燕燕的娇笑,让人听了骨头发酥。后头的也学着她,接连将自己的手帕抛出去,一时间江面上浮了好几方五颜六色的帕子,有人喊道:“小相公快捡起来呀!”
黎惑和松千影同处一处的画面确实太过惹眼,时依听了,望着两人发笑:“哎呀,那边姑娘盛情难却,两位公子可要应约?”
松千影和黎惑微微侧目,两人面无表情不为所动。那边姑娘见他们两人转头看她们,嬉笑更甚,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譬如什么“春宵一刻”、“巫山云雨”、“耳目之欲”一类的也一并出来了。
时依听得一阵脸红,望了眼神色如常的黎惑,索性扭头到一边,心想:这些姑娘可真大胆,祭拜水神还这般轻浮,难道不怕别人说她们亵渎神灵吗?
旁侧有人说道:“两位公子别搭理她们,这些姑娘都是流香院里出来的,作态惯了。”
船家也道:“我将船划往那边去,这些姑娘,你越是生气,她们就越得意,生怕引不起旁人注意一样。”他言语中多有鄙夷,想来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看不起她们。
松千影道:“黎兄不必挂怀。”
他朝那边道一声:“得罪。”
一扬袖,疾风一扫,那支朱钗便“噔”地一声,快而稳地钉在对方的船舫之上,同时一施暗力,那船便被一个浪带远了。
那边的嬉笑变成一阵花容失色的惊呼,都骂道:“不解风情!”
其中也掺杂有惊叹之声:“果真本事过人!”又令船夫:“快往那边靠,别让小相公跑了!”
然而下面船夫焦头烂额,怎么划也划不过去,不断又有船只挤到中间来,竟是越隔越远,只得暗暗咒骂一声“见鬼了!”,便继续往前行去。
前方隐约一座巍峨大厦,飞檐翘角,倒挂铜铃,赫然耸立在九十九台阶之上。
入口处放了两个夜叉——河岛龙宫到了。
一片火光之中,两个清秀小童一路洒下圣水,引着神龙前进,后方乌压压一大片人,面带虔诚,相互攀谈着跟在后头,像一条长长的人龙。
时依留意那几只小蛇的动向,它们走在人群后方,倒是比善男信女还要诚恳,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磕一磕头。
黎惑下了船,向她伸出手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