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依怔愣片刻,不客气地扶住他的手下了船,实在不是她有意,而是这小船摇摇晃晃的,不好平衡,她又偏是个经验少的,应付不来。
松千影抬腿就要踏上台阶,却见时依紧紧盯着两旁的夜叉石像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石像的眼睛好像比方才更亮一些。
三人沿着九十九台阶缓缓拾级而上,抬头望去,松柏掩映处,露出宫殿的大致轮廓来。河岛本身地方不太大,但修建一座像模像样的宫殿绰绰有余。
灯火亮了一路,再往上去,就是宫殿前宽阔的祭场,整个祭场地面皆由玉白花石铺就,上面被人画上了道教奥义的图案,最前方放着一方祭台。
眼下,祭台前已经站满了人,人群中不时有人使劲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向前张望。龙首已被护送到宝座上,越看越发觉得逼真。
有人低声道:“一会可得好好拜拜,自打去年得了一位高人相助,这神龙便灵验得很咧!”
另一人问道:“哪路高人,怎么个指点法?”
那人说:“据说专门替咱们上仙山开了光,还多求了一道灵验术,可保咱们心想事成,逢凶化吉。城东那个阿南婶知道吧,老药罐子一个,不光腿脚不利索,连说半句话都咿咿呀呀的,完全听不清。乖乖,后来你猜怎么着,她儿子专门去问了那高人,高人说要向神龙情愿,她儿子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嘿!现在能跑能跳,精神倍棒!”
与他对聊的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真有这么神奇?别不是得了什么偏方,活着是……回光返照?”
那人啧了一声:“你这咒人家阿南婶呢。你自己也亲眼所见啊,往年秋洪肆虐侵吞了多少财产田地,去年呢,好端端的不是?还不是靠神龙给镇压下来了。”
“这倒是,不过,为何往年不见水神有这般威力?”
那人赶忙在自己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又小心看了周围一圈,见没人注意到,才接着说道:“在这里你可别瞎说,这玄水河如此浩势,肯定是往年他神威不够呗!”
说罢,两人心领神会地互看一眼,便没再说话。
时依在一旁听得真切,心想:“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神棍,将百姓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八成拿了不少银钱。要开光怎么会来霁月山,那分明是佛门的业域,倒是叫他误打误撞个正着。”
这时,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众人都被吸引了过去,随着最后一节鼓点落下,周围人顿时一片噤声。
随即传来叮当叮当的摇铃脆响,从人群中走出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踱步到祭台前,一手朝天抛洒糯米,一手摇铃,口中念念有词,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然而,道教中人从来不替人做法事,超渡往生一类的事情皆与他们无关。说到底,仙门、道门、佛门性质大抵相同,都是为了铲除世间妖魔邪恶而存在,只是因为所推崇的理念不同而有着细微的差别。
像眼前这种的,先不说他的术法没用,即使真的有用,那也相当于旁门左道一般的存在,丝毫入不了上流,得不到承认。
他一出来,方才说话那人便对他同伴道:“就是他!就是他!”
只见那道士举起一旁的牛角,那里面盛满了新鲜的鹿血,鹿乃森林的灵族,其族类的血常被人们认为纯净无垢,灵气充盈,因此在祭祀之时便会猎杀上一两头。
他以手为笔,沾了鹿血,在自己的额头和脸上画了奇怪的花纹,这种纹印倒是跟西北蛟族很相像,只是有细微差别。这种纹印千奇百怪,有时候毫厘之差也可能代表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他画好后,口中又是一段胡乱捏的咒语,随后双膝跪下,朝龙首奉上,下一刻,便恭敬地将满满一牛角的血液尽情倾倒于地面。
白玉花石并不像泥地那般将血液吸干,一汩汩鹿血沿着石板上的纹理朝中心留去。
忽然,围在场边的几个人纷纷跪倒在地,他们再次朝着神龙重重一磕,又纷纷掏出利刃来划破自己的手腕,啥时间空气中弥漫了浓浓的腥气,鲜红的血液亦沿着纹理流走,这些纹理就如同预设好的笔痕一般,地面缓缓呈现出原本的图案。
“这几个人干嘛?”
在场众人皆被几人的举动惊到,你望我我望你,往年并不见有此项目,今年这是怎么了?
县令原本也是一脸糊涂,惊讶之余随即想起祭师曾对他提议的“以生魂祭献”之法,但自他接任玄城县令以来,不说鞠躬尽瘁,至少也做到了问心无愧,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子民成为祭品白白牺牲,况且他从未听说过哪位神仙敢于接受这般草芥人命的祭典,所以当时他便一口回绝了。
他一脸不可置信道:“法师!这些是你安排的?”
那道士神情徒然一变:“当然!不如此,怎么能取悦神龙开心呢?”
薛县令又惊又急,他没想到这个道士竟敢擅自安排,喝道:“不可!快叫他们停下!”
道士冷眼一扫,薛县令只觉浑身被束缚住,动弹不得:“你这是何意?!”
道士阴森森一笑:“大人难道想破坏祭典吗?你可看清楚了,这些人……早已经是死人了!”
薛县令心中咯噔一下,登时瞪大了眼睛,果然见那几人面如死灰,了无生气,整个身体就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般,他颤抖着双唇:“你……你是……你不是……来人呐!”
原本分立两侧的除妖师见有异样,纷纷围了上来:“大人!怎么了?”
县令伸出同样颤抖的手,指着道士说:“他……他……将他拿下!”
几名壮士得令就要动手,然而那道士却一副事情尽在掌控之中的模样,用法杖轻轻一击,地面登时升起一个法阵,那几名除妖师一时动弹不得,县令见状,豁出全力朝百姓大喊:“快跑!”
因为距离有些远,这边的百姓并未听到两人具体谈论些什么,本来就不明就里,突然听到县令这一声信号,更加如丈二的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
又听见那名法师放声狂笑:“哈哈哈!迟了,无论是谁,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听见这一句话,再看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众人才真正意识到情况不妙,惊慌失措间一个个失声尖叫抱头鼠窜。
巨大的人潮涌动,时依忙紧紧抓住黎惑的手臂,将他往自己身后拉过来,以防被冲散。
再看那道士,双手负于身后,在这一片乱糟糟中怡然自得,丝毫不在意奔跑的众人。这群人摔的摔跌的跌滚的滚,慌不择路,急着从祭场脱身出来。
“他究竟在干什么呢?师兄,我们可要动手?”时依三人寻得一个偏僻的角落站稳。
松千影眯了眯眼睛:“为时尚早。”
黎惑在她身侧道:“时依,你仔细看那些人。”
在他的提醒下,时依于混乱的人群中看到几名逆流而上的人,他们满脸兴奋地朝跪倒在地上的那几具“活尸”走过去,又趁乱将他们摆到祭场中央,不偏不倚,正呈现出一个六象法印。
随后,那名书生悠然走了出来,他对那法师温文一笑:“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