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一旁的黎惑并未有所动作,时依不禁在心底兀自嘲笑一番——她都能察觉得到的气息,黎惑怎会不知道呢。
这时,从暗影出走出一个人,他脚步清晰稳健,并未带有杀气,时依稍微放下心来,却听得那人道:“主人,你要的东西。”
看来他已经不打算隐瞒下去了。
她虽然从松千影那里将蛟龙潜渊的事情听了个来龙去脉,可是关于黎惑,松千影是半个字都不肯多说,只叫她自己去问。然而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没想到他竟如此坦诚,多少还是有些吃惊。
“你辛苦了,进去歇息吧。”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好像无事发生。
时依静坐着,只顾着抚摸怀里的六六,它被摸得舒服了,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修仙问道之人皆有一定感知万物思想的灵力,养起这些小动物也能最快亲密起来。
黎惑也不说话,须臾,他道:“可有想问的话?”
“问了你就会回答吗?”
“知无不言。”
时依手上动作一顿,摇头道:“没有。”
世间没缘由的事情太多,大可不必都要弄明白。人各有苦衷,就算弄明白了又能如何,徒增自己的烦恼罢了。
“嗯……有。”她认为眼下这个问题比较重要。“没有带回那蛟龙,我就不能去领那二百两黄金了,亏了好大一笔,而且在这里吃喝玩住了这么些天,我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几,你这么厉害,趁早单干去吧,不然跟着我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黎惑沉声道:“可是之前早有协定,我的钱财全数归你所有,我若是离开,那可就要风餐露宿流落街头了。”
时依道:“哎呀,那个其实可以不作数的,但你若是良心过意不去,那咱们一人一半,或者我四你六,不行就我三你七,总成了吧。我救过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咱们就算扯平了,我也不好意思拿太多。哎!不对,之前那些百姓送来的谢礼呢?带来了吗?”
“带了。”
“那就行了,你那些钱我也可以不要,毕竟是你的家产,万一你父亲九泉之下知道我这样讹你,一个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黎惑抬眼去看她,虽看不见眼睛,可她脸上写满了“勉强”两字,不禁笑了一下。
“你并没有欺讹我,说了是你的便是你的。”
她忽然顿住,略为颓丧地笑了笑:“那也是有条件在先,可你看我如今这副模样,若是有劲敌来犯,自保都难,更别说护你周全了……你既然有这般实力,当初却故意诓我夸下那般海口,肯定是想看我如何出丑的对不对?”
“绝无此意。”
她脱口而出:“那是为何?”然而还不等他回答,又立即道:“算了,你不必回答,我更不想知道。你若是真认我这个朋友,就替我将那堆珠宝拿去当个好价钱,让我能吃饱喝足多逍遥一些时日就足够了。”
“你想逍遥多久?”
“当然是越久越好咯。”
“可你意在及时行乐,一向出手阔绰,又喜好仗义疏财,虽能挣钱,却不会管钱,长此以往,无论挣多少银两,到头来免不得落得两手空空的下场,若是哪一天你修为减弱,或是生了重病,再不能捉妖之时,又该何去何从?”
他这一句何去何从令她眉头一皱,那一刻她脑中仿佛照见了自己穷困潦倒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心中一阵悲凉——这就是人言常道的不得善终啊!
“你认为我是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挥霍无度目光短浅之人了?”
“你不也将我想成一个不讲义气不懂知恩图报的人吗?”
“……”
时依闷下头,她说不过他。
但她先前的确以为他要离开了,才顺水推舟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然而要是按照旁人的眼光来看,她和黎惑之间这一来一回相互搭救,可谓生死之交,交情一旦结下了,岂是说两清就能两清的。
她自己想通,略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小人之心,不过,咱们可以搭个伙,再想个什么名号,譬如什么‘双骄’、‘双秀’、‘双雄’、‘双绝’之类的。凭你我二人的修为,不久以后肯定也是名震江湖的大人物,你看如何?”
“不用这么麻烦。”
他这话什么意思?时依还在疑惑,他突然动了动身形,她以为他要走,连忙伸手过来想抓他的衣襟,慌忙道:“你又要去哪里?”
她怕他一走又是三四天,这双眼睛还等着他来医治呢。
黎惑稳稳坐定:“哪里也不去。”
时依这才重新半躺下来,摇椅也跟着轻轻前后摇晃。她现在目不能视,什么也做不了,无聊得紧,原本想叫黎惑说书,但又记着他刚刚回来,舟车劳顿的,不太合适。
她又讨了一杯茶,慢悠悠地递到嘴边:“为何要选来这个地方住?”那边木鱼还没停下来,起码尚需一个时辰,她心内苦恼。
“清净。”
时依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呛了一下:“你管这叫清净?”
黎惑温声道:“多受些佛气的熏陶,可以静心除杂念,有利功体恢复。”
“下一步是不是要我戒荤吃素?”
他轻笑:“这倒不必,除非你想出家。”
时依也笑:“我若是出了家,一定将这佛门戒律逐一破个遍,非叫那师父将我轰出山门不可。”
“为何?”
时依嘿嘿笑两声,说到破戒,倒是叫她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黎惑,你搬到这里来林姑娘可知道?”
“她没必要知道。”
她面上笑容越发狡黠:“我记得上次有个给你写了诗的姑娘,你可有找机会去看过?”
那头黎惑默不作声。
“啊!”她强忍着笑,“我听说,写诗的人还不少,除了小姑娘,还有年轻公子呢!哎,黎惑啊黎惑,难怪你要拉着我跑到这寺庙中来‘清净’,真是难为你了。”
若不是她无聊,要鼠精将那些书信全念给她听,还发现不了这个令人羞耻的秘密呢。
她笑着笑着,没听见黎惑说话,反而觉得有一道冰冷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不大对劲,这才收了笑,悠悠晃动着摇椅,将头转向别处假装看风景,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两人又静默坐了一会。那边咚咚咚的木鱼声中,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时依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黎惑冰凉的手指来,问他:“黎惑,你冷不冷。”
那边依旧没有声音。
她伸出手摸了过去,却发现那头已经空无一人。什么时候走的,她竟丝毫察觉不到?她顿感无趣,闷闷地“切”了一声,小小开个玩笑他竟然负气而走,她被他骗了这么久都没这么生气呢,男人真是心胸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