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睡得太久,或是受伤留下了什么后遗症,这天夜里,时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忽然,心里面咯噔的一下,胸口便突突突跳了起来,忽然间呼吸急促,手脚冰凉,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感。
“我这是怎么了?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
她脑中忽然浮现出挂旗山生口中时常念叨的那两个字——心悸。
印象中得这个病的一般都是些上了年纪之人,她年纪轻轻,怎么会得这种怪病?
她捶捶胸口,觉得屋里闷得慌,更要紧的是,她一直回想起黎惑身上那股香味来。
越想,便越觉得心痒难耐,于是想了个正经理由,起身穿衣,出门去寻他。
书房里的灯仍亮着,时依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推门进去。
黎惑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书,见她面色发红,问道:“怎么了?”
她使劲拧起眉头,好表现自己此刻的痛苦,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黎惑,你快帮我看看,我这脉象大有问题!”
黎惑闻言,轻笑一声:“受了几次伤,倒是伤出经验来,懂得替自己诊脉了。”
时依伸过手去:“你先看看再说,我现在难受得很。”心悸确实十分难捱,因为心跳过快,总觉得十分慌乱。
黎惑走过来,熟悉的香气蹿入她鼻中,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好受许多。
半晌,黎惑给她倒了杯热茶:“脉象虚浮急躁,双手冰凉,是气血不足的表现。你身上的寒气虽然已经祛除,然而经脉亦受到损伤,还需要好好调理,勤加练功,才能恢复。”
时依一口饮下,坐到了他对面。
“那现在怎么办?就让我的心一直跳着吗?”话说出口,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哪不妥当,她也说不出来。
“静心,打坐。”
时依深深出了一口气:“我不想打坐,也静不下心来。”
黎惑道:“你在想什么?”
她趁机挪了挪椅子,好凑他近一些。
“我会死吗?”
“只是心脉过急,并无性命之忧。”
她叹了口气,努力调整呼吸。听见黎惑这么说,多余的忧虑确实消减不少。
“我从前听一个叫挂旗山生的人说,这是一种相当奇怪的症状,不知因何而起,也不知何时会消失,当时我还特地询问他,这种病会不会死人。”
“他如何说的?”
“他道‘无法言说,这种病只是发作一时,放任不管,自己也能好,但若是命数至此,则必死无疑。’”
黎惑注视着她:“所以你方才便觉得自己命数将至?”
她认真点了点头:“我又不曾学占卜之术,哪能知道命数什么时候到头,万一呢?所以赶紧来找你了嘛。”说着,她还觉得有些委屈:“免得我悄悄在房间里死去,连你最后一面都不见。等下到了黄泉,恐怕那里没有这么俊的鬼看。”
黎惑定了定神,忽然有那么一丝觉得自己被人调戏了的感觉,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学来的套路。
于是道:“那阎殿鬼王也是极颜俊貌,莫说是女鬼,就连见过他的男鬼,无一不为他倾倒;更是风流多情,广纳后宫,你若当真不幸英年早逝,或许可以成为他一位妃嫔,我可以代为引荐。”
时依眉毛抽了抽,眨眨眼:“呃……我不知道,你跟阎殿鬼王竟然也有交情?”
黎惑呵笑一声,摆出一副谦虚的样子:“交情谈不上,托他关照一下你还是能够的。”
“那这阎殿的女鬼这么多,我若是去了,能吃饱吗?”
“应有尽有,吃穿俱全。”
她咬了咬后槽牙,眉头不满的皱起:“听你这么一说,做个鬼倒也挺不错的。那你当初何必救我,让我去做个风流的女鬼岂不省事?”
黎惑面上的笑意藏不住了,别开脸,道:“造化。”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还不能死。”
她横眼一拍桌子:“你好狠的心,我没死你就想将我推给这种滥情的鬼!”
他道:“他虽多情,但明辨是非,也通情达理,体恤为民,是一个十分称职的鬼王。”
时依冷哼:“与我何干?”
黎惑唇角弯了弯:“先别生气,若是不想当,那便不去。倘若你当真去到了阎殿,我也一定让他送你回来。”
得他这句话,她眼神一亮:“当真?”
他郑重道:“当真。”
见她锁住的眉头解开,黎惑本以为她抛开了这个话题,谁知又见她唉声叹气起来。
“哎呀,我好歹也是引霄落认定的主人,原先在霁月山的时候,几乎未曾吃过败仗,本想做个名满江湖的女侠,如今却三番两次都被你相救,观望的人只会认为我没有本事,故作软弱,处处靠你,离开了你,便寸步难行。”
他放下书,面向着她:“那么,你可认为自己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她仿佛听了一个笑话,急忙辩解道:“我可没有这样认为!你别胡说。”
她清楚自己的实力,不说别人,就是她眼前这位,动起手来,她恐怕都不能伤及他分毫,即便引霄落在手,也毫无胜算。
黎惑道:“既然如此,不必计较这些。武林人才辈出,深藏不露之人多不胜数,万物相生相克,哪有人能真正做到天下无敌?三教中高手如云,也需要众多弟子的拥趸才能成门成派,仅凭一己之力,要如何搬山倒海。”
“倒也是。”她单手托腮,笑了笑,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的轻轻叩着。
心绪飘然间,忽然来了心思,便道:“黎惑,我问你一件事,你务必如实回答。”
“你问。”
“倘若那天没有前面这些事,你晚来一步,而我已经与风澈拜过堂,结成了夫妻,你还会带我走吗?”
灯影下,他纤长的睫毛飞快颤了一下,继而道:“这得问你,是想走或是想留。”
“当然是想跟你走了,谁稀罕做什么王妃。”
他的双瞳在光影中更加漆黑:“那我便先把他杀了,再带你回来。”
她愣了愣,用手背摸摸双颊,似乎比之前更加烫了。笑道:“不不,杀人就不必了。如今妖族乱野心暴露,必定面临三教的讨伐,若是他们因此记恨,决心要与你为敌怎么办?”
“恐怕他们已经分身乏术,只要不是太傻,便不会主动上门招惹,你不必担心。只是,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时依看向他。
“今后你若是下山玩,必须要跟我说,并且,不能回来得太晚。”
时依隐隐察觉到些什么:“我……我说了啊,我叫小老鼠跟你讲的嘛。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亲口跟你讲,不让你担心。”
一番攀谈,她忽然觉得心跳缓和了许多,手心也不冒冷汗,恢复了温度。
黎惑道:“不回去休息吗?”
时依赖着,不想走。
“我白日里睡得太久了,现在还不困,我也来看会书。”
于是负手走到高大的书架前,挑挑选选,选了一本江湖话本,仰面倒在一旁的椅榻上。
“等你困了我再走。”
书房里重新归于平静,只余下此起彼伏的翻书声和四周的虫鸣,渐渐的,身旁没了动静,取而代之的是她浅浅的呼吸。
黎惑摇头笑笑,熄灭了她头顶的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