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床垫微凹,似乎有人在自己旁边,秦葭葭睁开眼睛,看到姐姐趴在右侧床沿。
秦葭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白色被子的一个角盖在了姐姐的身上,姐姐动了一下,她抽回双手攥在一起,以为姐姐被自己吵醒。
还好,姐姐没有起身,她松了一口气,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对面楼的窗户都开着灯。
忽觉肚子一阵空虚,观察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吃的,她想知道现在几点,在不在饭点。
病房里没有钟表,可以显示时间的医疗仪器却关着机,最后,她的视线锁定在了姐姐腿上的包包。
空气如同凝结了,秦葭葭气都不敢喘太大劲,她弯着腰,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探进姐姐的怀里。
手指前端探索着,终于抓到了包包的带子,秦葭葭慢慢抽出全部带子,包包仍然在姐姐的腿上,继续抽绝对会吵醒她。
秦葭葭出动另一只手来抓住包包的另一端,咬紧嘴唇,心一狠,果断地将包包与姐姐的双腿分离。
包包拿到手里,秦葭葭隔着外皮捏了捏,在一堆东西中确定手机的位置。
拉开拉链的声音绝对很大,她觉得有点危险,就放下包包,双手扯着自己的两条麻花辫,她低头看着被子,想到了办法。
她将包包放进被子里,然后缓缓拉开拉链,被子吸收了这个动作的大部分音量,没有吵醒睡着的姐姐。
秦葭葭暗暗欢喜,伸手探进包包内部,在刚刚探明的位置将手机取出,她按了一下关机键,屏幕亮起,显示时间为晚上七点,虽然过了饭点,但是医院食堂应该有剩东西。
她正打算放回手机,姐姐的手机却来了电话,带着振动的可爱的铃声响彻整间单人病房。
秦葭葭吓坏了,直接愣了神,她紧紧闭上双眼,准备接受接下来的一切。
听到电话来了,秦幽幽打了个哈欠,然后伸手往腿上掏了掏,却一场空,她觉得疑惑,闻声而去,手机和包包正在妹妹的手里。
秦幽幽刚要生气,就看见妹妹呆若木鸡地缩成一团,浑身颤抖,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电话持续响着,秦幽幽压下了心中的火苗,直接从妹妹手里抽走了包包和手机:“我先接电话,等下再跟你计较。”
秦幽幽接听了电话,说了几句后就离开了病房,等她再回来时,妹妹已经不见了。
床头的输液器还在滴着药液,透明软管似乎通向了床的另一头,秦幽幽走了过去,看见床底伸出一只连着输液针的手。
秦幽幽蹲下身子,掀起遮住床底的被子,用手机的闪光灯照向里面,妹妹用手挡住了眼睛。
“出来吧,小妹,吃饭了,妈妈叫的外卖,有你最爱吃的。”
里面的妹妹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哭了出来,哭得涕泪纵横,楚楚可怜。
“姐姐,不要打我!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看时间!只是看时间!”
秦幽幽觉得很心疼,没想到妹妹还是这么害怕自己,自己以为早就已经冰释前嫌了。
“姐姐没怪你,姐姐不会打你的,你起来吃饭吧,不然妈会心疼的。”
秦幽幽轻声细语地劝妹妹出来,但是妹妹对自己的恐惧貌似已经刻在了基因里,无论她如何好言相劝,妹妹只会哭得更厉害。
她没辙了,心中的小恶魔想让自己采用些强硬手段,结果被心中的小天使用强硬手段压了下去。
她心生一计,然后离开了病房,等她再次回来时,身边跟着一个护士。
“小妹妹,你在哪里,出来检查身体啦。”护士小姐用温柔的声音喊着秦葭葭。
床底有了些动静,但是瞬间又安静了。
秦幽幽走了过去,重重地坐在床沿。
“你不是说你很善良吗?你就忍心耽误人家护士姐姐的工作?你想让护士姐姐被领导骂?”
床底被拍了两下,然后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我……我没有,我……我……我马上出来。”
听到这句话,秦幽幽和护士小姐相视一笑。
秦葭葭慢慢地从床底爬出,她探出头,看见坐在床上的姐姐,就把头缩了回去。
姐姐赶紧离开病床,秦葭葭听到声音,才回到了床上。
病房内沉默了片刻,秦葭葭怯怯地说:“护士姐姐,来检查吧。”
护士小姐看了一眼秦幽幽,秦幽幽耸耸肩,护士小姐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近了秦葭葭。
护士小姐发现,病床上的患者就是早晨从ICU里醒来的那个女孩,她摸摸秦葭葭的头。
“妹妹,记得我吗?我是ICU的那个姐姐呀,我还拿八宝粥给你吃的。”
秦葭葭仔细看着那只露出双眼的脸,然后摇了摇头。
“我记得有这个姐姐,但是你们都戴着口罩,我分不清。”
“哈哈哈,没关系,你既然出来了,就好好吃饭吧。”
“好,好的,那检查身体呢?”
“姐姐是负责ICU的哦,现在我圆满完成你姐姐的任务,就该马上走了,别辜负姐姐们的一片苦心呀。”
目送护士小姐离开,秦葭葭看了一眼姐姐,目光对上之后赶紧看向别处,她觉得那是一种令人发毛的眼神。
秦幽幽将病床的桌板装上,再将粥放在桌板上面打开盖子,然后把汤匙递给妹妹。
“粥还是中午的粥,但是加了你爱吃的卤肉,纯瘦肉哦。”
秦葭葭用汤匙搅动了一下汤,发现了几块卤肉,这确实是她喜欢的东西,虽然数量不多,不过她的胃口也不是特别好。
“最懂我的还是妈妈。”
秦幽幽听到妹妹的话,停住了手中的筷子,她看向妹妹。
“对不起,小妹,姐姐一直没能懂你,还欺负你,你讨厌姐姐吗?”
秦葭葭摇摇头,喝掉汤匙中的粥,缓缓道出:“虽然我很怕姐姐,但是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姐姐,姐姐是我的榜样,姐姐长得很漂亮,散打又厉害,对别人脾气又好,会做人处事,朋友又多,我多希望自己跟姐姐一样优秀。”
“你真的一直这么认为的?”
“嗯嗯。”
秦幽幽第一次听到妹妹对自己的看法,她开始回想起她们的这些年,貌似妹妹真的没说过一句讨厌她,而且不论打骂,妹妹也没有还手还口过。
她想,自己和妹妹完全就是相反的两个面,自己对任何人都脾气好,唯独对妹妹脾气不好,妹妹则对任何人都脾气不好,唯独对姐姐脾气最好。
自己竟然一直在欺负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妹妹,她觉得自己对妹妹有太多太多的亏欠,如果不是妹妹的病倒让她动了恻隐之心,她不知道自己还会欺负妹妹多久。
然而习惯哪里有那么容易改变呢,就像妹妹一直改不了臭脾气,秦幽幽也不能保证以后会一直对妹妹好下去,她只希望自己在动手的时候,能够及时终止,
妹妹只有一个,她这个星期已经差点失去了,若还不珍惜,哪里还能再去找一个妹妹给她呢?
秦幽幽对秦葭葭的欺负,似乎是从秦葭葭出生后开始的。
在秦葭葭还没出生之前,秦幽幽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但是在四岁那年,妹妹出生了,之后,这一切对她来说变了味,以往独享的总要分两份,什么东西都要优先让给小的,久而久之,秦幽幽开始讨厌起了这个爱哭鬼。
在父母面前,她装作很爱妹妹的样子,在父母背后,幼小的秦葭葭经常受到同样幼小的姐姐的各种欺负,偷偷捏一把、奶瓶喝到一半就抢走、冬天将冰凉的小手去捂妹妹的背,所以,很多时候,秦葭葭的各种莫名其妙的哭,各种停不下来的哭,可能都是她姐姐的恶作剧。
所幸,秦幽幽这个熊孩子没有做得太过火,让秦葭葭侥幸活到了童年,于是,秦幽幽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欺负妹妹了,秦幽幽以各种玩具被抢了、被碰了还是被弄坏了之类的理由来欺负秦葭葭,把她打哭,把她骂哭,把她丢在乌黑的房间吓哭,虽然父母不会坐视不管这些事,但是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每次犯了事,秦幽幽只会挨一顿批评教育,而不会受到任何体罚,这使得秦幽幽更加地为所欲为。
自从妹妹在学校被欺负之后,军人出身的舅舅东方猎就带他们去学了散打,在武馆,姐妹俩在一组接受训练,秦幽幽便有了正当的理由来欺负妹妹,由于她学得快,总能用各种招式把妹妹打趴下,尽管妹妹被打得很惨,也没人能批评秦幽幽,因为她一直用合乎武道的方法来对决。
妹妹多年的默默陪练让秦幽幽的散打技术炉火纯青,甚至在多个比赛中得了奖,同时,一直处于挨打一方的秦葭葭也没有原地踏步,虽然技术尚不如姐姐,但她已经是东方武馆学员中第二强的,因为第一名是秦幽幽。
长年累月地遭受姐姐的欺负,秦葭葭不可能感觉不到,但是姐姐是那么的优秀,在她心目中姐姐是那么的完美,姐姐是她崇拜的对象,所以姐姐的欺负一直被她当做一种鞭策,一种催促她进步的动力,但是姐姐的欺负是没有固定理由的,她随时随地都可能遭受这种对待,日子一长,她的胆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害怕姐姐,尽管对姐姐的喜欢仍然没有减弱,但是那种无法接近的距离让她透不过气。
秦葭葭的脾气跟姐姐的欺负关系并不大,因为秦葭葭从没生过姐姐的气,姐姐是她唯一不会去发脾气的人,每次她被欺负了,她从来只是默默承受,正是这一点,姐姐的欺负才会一如既往地顺利和肆无忌惮。
秦幽幽看到妹妹考上了自己上过的高中云城中学,心里认为妹妹笨头笨脑的想法也减弱了不少,她发现,自己这么多年全在欺负妹妹,竟然没有一次表达过关爱,于是她良心发现,拉着妹妹上了街,想给她挑几件好看的衣服,妹妹战战兢兢地跟着她走,秦幽幽逛了一家又一家店,给自己买了很多衣服,在离开前,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是给妹妹买衣服,然后她急急忙忙地挑,急急忙忙地让妹妹试,在买了一条价格不低的裙子后,就带妹妹回家。
地铁上,秦葭葭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手里提的一堆袋子中自己的那袋,手还时不时伸进去摸几下布料的触感,她越想越高兴,姐姐第一次买东西给她,可能姐姐再也不讨厌自己了吧,她看向姐姐,却不敢看姐姐的眼睛,她对姐姐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赶紧低下头。
秦幽幽记不得妹妹前一次对自己笑是什么时候了,她印象中,妹妹的画面几乎都是一只恐惧的受伤小猫。
给妹妹买衣服,结果却给自己买了一堆,最后还差点忘记给妹妹买,更过分的是,买的衣服全都要妹妹提着,她心里越想越过意不去,看着妹妹手里的一堆袋子,她就把自己的全夺回来自己提,然而过了半分钟,列车就到站了。
病房里,姐妹俩在享用着各自的晚餐,秦幽幽看到正在喝粥的妹妹眼角挂着泪痕,就从包包里取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妹妹接过纸巾,用弱弱的声音说了一声谢谢,秦幽幽不忍心再看她。
在给妹妹买衣服后,她对妹妹的态度仍然没有任何的改善,在妹妹住校和病倒住院的这半个月,可能是她唯一没有欺负妹妹的时候。
秦幽幽心想,要不,以后好好地对待妹妹吧,不再欺负她了,但是,她总是一看到妹妹就生气,让她对妹妹好,这又怎样才能做到呢?
这个饭,让秦幽幽吃得百感交集,心中充满了对妹妹的愧疚和自责,如果自己对妹妹不会那么坏,她就不会那么恐惧自己,她的胆子就不会那么小,她的性格也不会那么古怪,也许,她还会活得比现在好吧。
“那,那个,姐,姐姐,我吃完了。”
“你自己收拾……不!还是姐姐帮你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