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湄忽然发现,以前那些窝在家里的光阴简直就是被自己糟蹋了。之前,她总是没完没了地抱怨,一会恨自家男人太忙碌不顾家,一会怨儿子总不见打电话,那些空虚乏味的日子,她侍花弄草,听歌看书,可总觉得缺什么,心烦的时候,什么也做不来,日子就是这样被她潦草地打发掉了,那种颓靡的状态,比绝望还要害怕……可现在,忽然就烟消云散了,似乎只是一个偶然的转身,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她发现了一片新天地,她仿佛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之湄喜欢上了口红,颜色还得是魅惑和炽烈的,穿衣服也开始讲究起来,颜色、款式、长短、质地,她都很在意,眼光挑剔得令她自己都很诧异,年轻那会也没用过这功!她一个人忙碌的时候,脑子里会不时蹦出一个念头来:不能继续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要振作起来,树立新的目标,既然想要靠近橡树,就必须像一株勇敢的木棉一样成长起来,——她得配得起他的光辉。
晚上从LOVE健身会所回来,冲过热水澡后,之湄穿着睡衣趴在窗台上。一轮粗糙的月亮,有圆盘的三分之二那么大,裹在一滩黄白交替的蜂蜜里,有几分隐忍,又有几分无助,怎么这么像他的眼神?之湄从不抽烟的,可这会她竟突发奇想地点上了一根烟,试图循着记忆,摆出他的动作来,折腾了一会她自己先禁不住笑了,——他要是知道一个女人在模仿他,会不会笑得合不拢嘴……他也在赏月吗?他们的眼睛里是同一轮月亮,他懂不懂她的相思呢?
这天吃过早饭后,之湄早早就出了门。家里根本就呆不住,她的心里已经开出了一朵花,花儿向往屋外的阳光和甘露,这会的屋子怎么觉得都像是滋生霉菌与空虚的温床。她想去儿童福利院看看,她想知道自己够不够资格做一名义工,她想把自己放在他生活的一个场景里,用心体会一下,那种状态究竟是什么样子。之湄沿着骡马大街的人行道漫步,沿路是一排高大茁壮的法国梧桐,鲜嫩的叶子才露出来,看得之湄心里无端的欢喜。她平时最讨厌的就是汽车,屁股一抬就冒出令人厌恶的臭气。不知道怎么了,这会她竟发现了它们的可爱,瞧,亮了红灯,哪个不是乖乖地排起了长队,静悄悄地等着。嗬!面包甜甜的香味远远就飘了过来。之湄上了台阶,径直走向了面包房。她并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可今天她觉得必须买。她在店里兜着圈子,几圈下来她自己都快要成奶油蛋糕了,油腻的感觉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莫非甜的要化掉了?走的时候之湄预付了五千元,她告诉面包店的老板,这个钱全部用来支付儿童福利院里孩子们买面包。
刚下了水泥台阶,一抬头,之湄愣在了那里,站在面前的竟然是他!“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了你……”他文质彬彬,一脸严肃,熟悉的声音依然充满了无法抗拒的魅力。之湄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莞尔一笑,脸上竟掠过几丝少女般的娇羞,心中的花瓣不由得轻颤,暗香浮动,不觉已醉。他和她并排向前走,她不敢看他的脸,低着头目光垂在了地上,她捕捉到了他的一双脚——藏在一双棕色皮鞋里的脚,忽前忽后,跟捉迷藏似得,在逗她玩。“常一个人走吗?你也喜欢这条街?”他扭头盯着她一本正经地问道。之湄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要她怎么回答他呢?在她惶恐的日子里,他出现了,自此吃饭、睡觉、行走、驻足……她都在想他,怎么能告诉他这些,他把她当了什么。
“你……你这是要去哪?”之湄浅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福利院。”他的声音依旧那么的干净利落。
“哦……你上次好像提起过……”之湄的眼里透着疑问。
“呶,从前面第二个胡同拐进去,就可以看见。”他回答道。
“你……你经常去……”之湄盯了他一眼,她有点害怕自己这样絮絮叨叨会令他生厌。
“是,我在那里做义工。好多年了。”他回答得很自然,那感觉就像是蔚蓝的湖面上掠过一阵醇香而辽远的风。
“……为什么……会想到做义工……”之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力量,她想知道他的全部。
他没有回答她,一声不吭地继续向前走着。他的气息,他的脚步,似乎都有种无声的感召力,之湄跟着他,不知不觉竟然走进了福利院。
之湄彻彻底底地被感动了。在那间被刷成了绿颜色的宽敞的教室里,他成了一个大孩子,被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围在中间,他们喊他“太阳爸爸”。他开心地笑着,给孩子们讲故事,给孩子们唱歌,陪孩子们做游戏。他真得成了一轮温暖无比的太阳,跟他在一起的每个孩子都开心地笑着。之湄刚开始很被动,她躲在一边悄悄感受着眼前的一切。到后来,在“太阳爸爸”的“怂恿”下,孩子们捧起了她的手,她被动人的歌声熔化了,眼里一片潮湿。
她跟着他一起从福利院里走出来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之湄的头扭向一边,悄悄地擦着眼泪。他忽然说道:
“真要感谢这些孩子……”
“……”之湄愣在了那里,泪光闪闪地盯着他看。
“……是这些孩子……把我从绝望中……拽出来的……”
“……我懂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仅有的是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之湄的高跟鞋笃笃笃地响着,寂静而又空灵,仿佛幽深的山谷里传来的木鱼声,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躁动的心。之湄陷入了沉思……不早不晚,就在她困顿的时候,他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这简直就像是她的一次新生,她跌进了他的城池里,落入了相思的尘埃里,谁能想得到呢?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忽然出现的这个世界让她明白了,什么是重要的。
他们一路漫步,不约而同地迈进了LOVE健身会所。时间尚早,羽毛球馆里照例是空荡荡的。之湄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来,闭目养神。似水流年,似水相思,看不见,摸不着,竟也能让人脱胎换骨,犹如重生。
他挨着她坐下来,之湄闭着眼睛感觉到了。他的衣服碰上她的衣服,发出悦耳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屏住呼吸,每一根汗毛都支楞起来,想真切地捕捉到他的信息。直觉告诉她,他热烈的目光正悄悄吻过她的面颊,一切踏雪无痕,却依然是惊天动地。
半晌,他走了出去,他去的是外面的露天吸烟区。之湄变成了一只轻盈的蝴蝶,她扇动睫毛,整个人就挪到了他刚才坐过的位子上,柔软的黑皮座椅上还留有他的温度,她感觉像坐到了他的怀里。——谁能懂得她此刻的踏实呢!“只有循着他的足迹,跟紧了他才行……”,之湄心里嘀咕着,越发觉得世界开阔起来。她满腹心事地在宽敞的羽毛球馆里踱步,忽然就晃到了拐角里更衣室外的一面大镜子前,她不由得一惊:镜子里的那张脸已是一片绯红?人面桃花,春风含笑,莫非时光倒退了……
从会所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左右了。他提出要送送她,之湄默许了。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向前走,不知不觉,两个人同时拐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没有路灯,巷子像一条黑色的隧道,但两个人都没有要退出来的意思。他们并排向前走着,旋即,他握了一下她的手。之湄一惊,不动声色地将那只似逃非逃得手递到了唇边,久久不肯挪开……凉飕飕的夜里,一切美得令人心惊肉跳。
“……我想好了,离开这个地方,回贵州老家去……去那里的山村支教……”
“哦!那……那……像我……行不行……”之湄低语道。
“我没想着再回来……”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既然……已经知道了什么是重要的,干嘛还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