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来京近一年了,前几日写给爹让他来京的信也应该快到他手上了,到时候私塾的墨老先生会念兴给他听,也不辜负他俩一直以来对他的期望了。
母亲在幼时的一次流匪洗劫中,因着貌美被带走了,当时父亲带他上山打野味,出门前还叮嘱娘取好酒,备好其他菜,等着他们回来。下山后看到混乱的村子,爹在回家的路上被拌倒了好几次,可他挣扎着起来赶到家时,还是被大娘告知娘被掳去的残酷现实。
娘亲的貌美,他是知晓的。他也随了她,一双桃花眼,沾了不少风流气,村里的老流氓还抬举他说是比女人还要招人疼。幸得他身子健硕,从小闲时帮务农事,才不至于冠得什么不好的赞誉。
顾顾忘湘沉浸在旧事里,只是眼角挂着的泪,配着那桃花源过分勾人。青兰当然不了解,不过等她唱完时,这雅间里没有人言语,过分安静了些。
莫不是把人都唱跑了?自己太专注了没注意?
只得试探性的开口:“公子?”
顾忘湘才算反应过来自己的异样,左手抬袖遮挡,微低着头擦去那些泪点,纵是知晓她看不到,但他想在她面前尽量展现较为端正的那面,非常想,至少是此刻。
“青兰,你过来。”顾忘湘收敛住情绪,朝着犹抱琵琶的倩影轻柔呼道,还贴心地拉开了身旁的椅子。
柳之昂与顾忘湘之间只隔一个位置,便是青兰的,顾忘湘另一边便挨着费思,柳之昂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是停下了吃酒,没有说什么便直接起身扑倒在了塌上,佯睡,他才不想听人墙角,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听,只是这距离却也真听不到什么,有些懊恼,后悔这个时候善解什么人意,明明自己也......罢了罢了,随他去,这一闷头,倒真睡了过去。
“你是南平县的?”这乡音绝对是那块的,只是心里还想再确认下。
“顾公子也是?我是南江上头的刘村的。”旁边的姐姐刚刚扶她坐下,身旁的顾公子便开口问了,青兰双手叠搭在腿上,紧张中又有些兴奋。
“南江头?我是南江尾顾村的!”因为激动,后面那句爆出了乡音,语气较为上挑,适才的翩翩公子,一下子又变成了欢脱的乡间俏郎。
“你是顾村的小秀才?我听过你的,可会读书了。”约摸十六的妙龄少女脸上漾开的花,是三月才能得见的娇嫩之类,满含生机,又,又令人心驰神往。
该死,怎么又开始想这些东西?被夸了一句,怎么就那么开心?
但还是要强作镇定:“那你,你是刘村的习字盲女,能写得一手好字的......的那位?”想来想去,略有见闻的便是那位。
“公子过誉,稍微能入眼而已,毕竟看不见,能写好字是多大的笑话,又要叫人笑了去。”少女的语气骤转,面容平静得令某人心绞。
顾忘湘不想戳到她的痛处,却不知怎么安慰她,两人沉默了会,才听得青兰开口:“前段时间娘过世了,我自幼无父,就这么无依无靠了,村里人嫌我福薄,我便待不下去了,机缘巧合来到这谋生。秋娘听说我是南平来的,对我十分好,姐姐们待我也不错。”青兰的心情又逐渐明朗,嘴角噙着笑,露出了那对略显俏皮的小虎牙,眉眼弯弯又回到了以往的无忧模样。
“往事如云烟,青兰姑娘莫要因此伤心劳神。”顾忘湘正经地安慰起人来。
“那是自然,只是顾公子下次不能这么哄人了,像个和尚在,在念经。”青兰咧开嘴笑,虽说畅快但不太雅,连忙用手挡住了。只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真招人稀罕。
顾忘湘因这话,耳根又开始烧了,低下头怕被她看到,但这么低着头也不是办法,显然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作势。而后又抬起了头,脸上忍着,心里却一直担心耳朵有没有红,以及,思索为何青兰姑娘如此,如此抓人。
他真像个和尚,突然被妖精摆了一道的和尚。这哪是寒窗苦读的读书人能有的古怪思想!顾忘湘在心里默默给自己记下了一账。
后来费思和项良也加入一起聊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来甚是和谐,那位芙蓉姑娘也来替他们斟酒水,费思自是十分乐意。但顾忘湘面前的那杯茶吃了许久,也不见底。
等到柳之昂醒时已是日薄西山,该是回府的时候,临走前顾忘湘也不管旁人怎么想,凑近青兰,小心翼翼地问:“青兰姑娘,下次我可以点你吗?”
青兰莞尔,学着他凑到他耳边说:“当然,我艺成刚开始接待客人,先行谢过顾公子捧场。”
顾忘湘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快走出芳华居时,回头朝着青兰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
这一回头,万千目光中只他一人,而他眼中虽有千万人,却只容她一人身。
走出那芳华居后,却好像是踏回了不容分神的断头台,被世间俗累缠身的,又多了一个,当然也不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