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表演的“小花”
这是夏日的一个上午,时间将近十二点钟,本来安静的屋子突然传来嘎吱的一声,房间的门慢慢地开了。一只黄色的小猫,嘴里叼着一个小毛球,大摇大摆地从门缝走了进来,不时地左右望望,四腿一蹬,跳上了爸妈的双人床。
它得意地蹲在床中央,毛球就放在身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不一会儿,它慢慢地抬起了一只前爪,先是拍打那个毛球,后又抱起放到了嘴里,龇牙咧嘴地撕扯着,时而还将毛球抛起,落下时,又把毛球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还发出呼呼地叫声。
我躺在旁边的小床上,仰着头,嘴巴微张着,像看一场精彩的马戏表演,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生怕错过每一个精彩的动作。
正当我看得起劲儿的时候,它忽然停下了,抖了抖身子,舔舔爪心,然后高高地抬起一只爪子,在脸上耳后摩擦,如同人洗脸时的动作,好可爱啊!真想上前去抱抱它,但是我去不了……
小猫的表演结束了,我想躺回到原来的位置,脖子刚一转动,一股剧痛痛得我“哎呀”了一声,马上就不敢再转动了,脖子僵硬得就像要折断了似的,太疼了!
爸爸妈妈都上班不在家,没人帮我揉,但又不能老这么半仰着。我咬牙忍住痛,手在脖根处使劲地揉捏着,几分钟后疼痛感慢慢地减轻了,这才一点点地挪动着,躺回到了枕头上面。
我向左侧了侧身子,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想好好休息会儿。但我的眼睛刚刚眯起,手臂就感觉到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来回地蹭着。
我惊恐地睁开眼睛,紧接着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还是那只小猫。小猫蹲在我的手臂旁边,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正望着我的眼睛。
我从它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凶狠”的影子,蹲在我面前的小猫也好像觉察出了情况不妙,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对着我“喵……喵……”地叫了起来,好像在和我说些什么。见此情景,我脸上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不常见的笑容。
我出生在北方一个小县城,九岁时因患脊髓炎,从胸部以下没有了知觉,整日只能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所有的生活问题都要靠爸妈帮助——哪怕是喝一口水这种小事。爸妈有事出门前,总不会忘记在我的床头放一大杯水。这杯水我不能一次喝完,因为爸妈上班回来得很晚,为了不让自己下半晌挨渴,上午就得省着点喝。口渴时看着水喝不到,那滋味真的很难受,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十八年的床上生活,我习惯了很多东西,例如,挨渴,有时也挨饿。一件重要的东西掉在地上眼看着够不到,心里急得难受,就算床头燃起了大火,也只能躺在床上看着,等着火慢慢地烧近我的身体,我却无反抗之力。但是,我丝毫不会害怕,因为我已经不在乎这条命了。
然而,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我,唯独一样东西至今无法克服,整整折磨了我十八年——那便是时间的煎熬,它就像一个小魔头,看不见、摸不到、抓不住,但它就在我身边,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它用特有的方式折磨着我,经常把我的心情搅得很乱、很烦!
爸妈早上七点半出门了,家中又剩下了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与阴暗、潮湿和闷热相伴。此刻,我感觉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就好像有无数个小蚂蚁在爬,爬得心里很痒……我知道,是小魔头又开始发威了!
我的眉心顿时堆积起了一个“小山包”,高高地皱起,眼睛很无奈地闭上。有时候,我也想用极端的方式逃脱这个痛苦的世界,但每当想到爸爸妈妈的关心与疼爱,又怕他们伤心而放弃了“自杀”的念头,继续在这个时间的“磨盘”上转,被它一点点地碾碎……生活就是这么让我无奈。
我不敢看她
后来爸妈为了给我解闷,从朋友家讨要回来了这只小猫,从此,它成了我唯一的朋友,我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小花”。
正当我摸着小花的脑袋时,有人推开了门,说:“进来吧,这就是孟叔的家。”
进来的是我家的保姆春梅。爸爸在一家国有企业做会计,妈妈也在这个厂子工作,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每月五千多点,雇用保姆就要两千左右,因为我需要全日护理,所以春梅的工资要比其他保姆高。
春梅推开我房间的门,手指着我,对她身边的人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孟伟。”
春梅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我这才想起前几天春梅说她不做保姆了,走的时候会介绍一个老乡来做,难道这个女孩子就是春梅的那个老乡?我看着这个女孩子,她梳着两个辫子,前面的刘海儿遮住额头,细弯的眉毛,大眼睛乌黑透明,瓜子脸,皮肤白润,水水的嘴唇,一米七的个子高挑而挺直,穿着一身蓝色牛仔服,斜挎着一个白底小蓝花的包,右手扶在包带上,二十出头的样子。她站在那儿,嘴角露着浅浅地微笑。
我就像断电的机器,大脑即刻停止了转动,眼睛直勾勾地锁定在这个女孩子的身上,两三分钟后,才缓慢地恢复了意识,说了声:“你好。”
女孩轻轻地一笑,说:“我叫小玲。”
我在心中暗说:“噢……真的是她。”
万小玲家住农村,十一岁那年爸爸病逝后,随妈妈搬到镇上居住,妈妈喜欢赌博,输得没钱了就和亲戚或赌友借,总有人整天上门讨债。因此,万小玲就随春梅来城里做起了保姆,为妈妈偿还赌债。这是春梅向我爸妈介绍小玲身世时我听到的。春梅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不在我家做保姆了,就把她的这个老乡介绍了过来。
春梅握起小玲的手说:“孟叔一家人很好的,你以后好好做吧,我会常来看你的。”
春梅把我家的门钥匙放在了小玲的手里。小玲看着春梅:“嗯,我会好好做的,你要常来看我啊。”
春梅点点头:“那……我走了,中午还要上班。”春梅把钥匙交给了小玲,转身走了。
我的眼睛仍盯着小玲在看。小玲连问了两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慢慢吞吞地说:“你先坐,我爸妈午休时回来。”
万小玲笑了笑,从身上摘下挎包:“哦……”她转过身子,在靠窗边的沙发上坐下,将包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手捏住衣角,整了整衣服。
我不敢再如刚才那般直视万小玲了,眼神如钉似地盯到了墙上,心跳加速,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把我束缚,不敢随意地动弹。过了一会儿,我转头的瞬间,头刚转过来,两眉就紧跟着皱了起来,面色变得沉痛,紧张感从身上慢慢地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心隐隐地作痛!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万小玲,她年龄和我差不多,也许比我还要小几岁,但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却要为妈妈出来做保姆还债。
想到此,我心里一酸,眼睛慢慢地湿润了。我也想为家里做点什么,可是我不会走路,如果我能站起来,如果……又是“如果”,这些年想过太多的“如果”了,我还有“如果”吗?难道我终生只能活在“如果”里吗?想不通!
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大腿上,手指有意地往回一弯,用很大的力气掐了下去,多想掐出点疼的感觉,但是一点也没有,掐的好像是别人的腿一样。我咬住了下嘴唇,闭上了就要流出泪的双眼,头慢慢地转了回来。我在心里连声地嘶喊着:“为什么我不能走路,为什么……为什么!”我在床上躺了十八年,问了十八年,每次除了想哭,想不出一个想要的答案!
我的情绪痛苦到了极点,仿佛是就要爆发的火山,多想放肆地大喊大哭一通!但碍于旁边坐着万小玲,我只能用麻木的表情掩盖心中的痛苦。于是我俩都沉默着,等着我爸爸妈妈午休回家……
我想逃离这里
中午的时候,我爸爸妈妈终于回来了。爸妈推开门走进了客厅,妈妈来到了我的房间。万小玲看见我的妈妈后,立刻站起来说:“阿姨,您好,我叫万小玲。”
妈妈一听万小玲这个名字,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微笑着走向前。
万小玲补充道:“是春梅介绍我来的。”
妈妈问:“小玲,你多大了?”
万小玲始终保持微笑:“我今年二十岁。”
妈妈摸着万小玲的头说:“以后就在我家好好干啊。”
然后,妈妈拉着万小玲的手腕走出我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说:“小玲,你在这做,需要和孟伟住在一个房间,在他床的旁边给你支一张折叠床,这几天我会陪着你住在这个房间,告诉你怎么照顾他。”
万小玲说:“阿姨,来之前春梅都已经和我说过了,我也伺候过这样的病人,您放心吧阿姨……”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低,我也只是隐约地听到这么几句。
妈妈带着万小玲参观着每一个房间,最后带她到厨房,告诉她厨房里的东西怎么用。我家住在第二层,是爸爸单位分的两室一厅。我的房间有七平方,靠窗台放着一排沙发,沙发前放着一个古式木质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瓶塑料假花,东边是一个落地式的大衣柜,紧挨衣柜的是一张双人床,这是我爸妈睡的,为了照顾我方便,所以和我同住一屋。我的单人床紧贴后墙,与双人床紧挨着,在我床的一旁立着一个小饭桌,它和我的床一般高,吃饭时一家人就坐在床边。
妈妈走进我的房间,把小饭桌紧挨着我的床放好,万小玲把一盘盘的菜摆放在小饭桌上,爸爸拿来凳子坐好,便开始吃饭。饭桌上妈妈一直在叮嘱万小玲,没什么事时不要出去乱跑,还有怎么照顾我的大小便等一些细节问题。我没想到妈妈会当着我的面和一个小姑娘说这些,脸一下子红了。当妈妈回过头问我想吃什么,我一语不发,低着头,勉强吃完了饭。
吃过午饭,爸爸妈妈上班走了,万小玲把我爸爸妈妈送出屋,回屋后收拾完碗筷,又坐在了沙发上,腰杆挺直,手压在大腿下,眼神飘忽不定,嘴唇上下抿动,神情不太自然。我悄悄地看着她,她突然转过头,我急忙避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万小玲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支支吾吾地问:“你……你喝水吗?需要什么的话就和我说啊。”
我讨厌她看我时露出来的表情,更讨厌她同情的口吻,好像在告诉我“我知道你不能动弹,拿不了东西”,这算什么?是“怜悯”吗?
我不高兴地说:“你累吗?你还是去歇会儿吧,我不用你管。”
万小玲低声地说:“哦……那一会儿你需要什么再和我说吧。”
我其实不想像一个刺猬似的,有人一碰就不分好坏地乱刺一通,真的不想,但又控制不住,尤其是听见让自己讨厌的话,浑身的每一根刺都不由得树起来,不刺人就感觉自己的尊严,但刺完后也没有任何快感!为了避免更多的冲突,我喜欢上了沉默,喜欢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与那些健康人交流,也不许他们进入我的世界,只愿守着我残疾的双腿,无声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万小玲就这样开始工作了,每天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倒尿桶,然后为我叠被子,打洗脸水,收拾完我的房间后,开始准备早饭。吃过了早饭,便洗衣服打扫家具。一切都收拾利落了,万小玲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每隔一会儿就会我问一句:“你渴吗?需要什么东西吗?”一整天除了买菜出街,基本上不离开我的房间。万小玲因为做事勤快,我爸妈都十分喜欢她,一个多月过去了,妈妈还会时不时地夸赞她懂事勤快。但我有时候还是有些不习惯,比如,万小玲给我倒尿桶时,其实我已经醒了,只是不好意思面对她,只能假装睡着,等她倒了后再起床。我对她仍如她刚到来一般,不过,我心里也不讨厌她,觉得一个女孩出来做保姆也很不容易,对她有一点佩服,并且尽可能不与她发生矛盾,很少和她说话。
我说错话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我躺在床上看着电视,插播广告的时候,忽然发觉万小玲好像有一会儿没说话了。出于好奇,我慢慢仰起头,看到她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胳膊肘拄在腿上,双手托着两腮,嘴角露着点微笑,正在看着我,刚好我们眼神相对,我心里一紧张,赶紧又转回头来。
我彻底无语了!我喜欢偷偷看万小玲,但我讨厌她这样看我。我的心里烦躁起来,身体不断地往外冒虚汗,心里抱怨着万小玲。不过,这回我没有马上去反击,尽可能地压下自己反感的情绪。
我紧握住了手指,心中默数着时钟发出的“滴答”声,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可是……我内心不但没有平静,还如火苗似地直往上燃,不一会儿情绪就失控了。
我猛地又仰起头,两眉紧皱着,愤怒地问:“万小玲,你看什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万小玲急忙说:“没有啊!”
我不耐烦地又问:“那你老看着我干嘛?”
万小玲叹了一声说:“哎……老天真是不公平!”
讨厌!又是那副怜惜的表情,带有怜悯的口吻!我的刺竖起来了,要刺人了!我故意装作讽刺她的口吻,恶意地说:“唉……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我是这样子,而你是没了爸爸。”
万小玲快速地接起话来:“是啊!如果我爸爸现在还活着,那该多好呀……”声音渐渐走低,最后一句低得难以听见,她的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中闪现。
我的心更加乱了,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她先看我的,让我心烦的,因此情绪失控,这才说了伤害她的话。我还一肚子的委屈没地儿说了,她倒先哭了,好像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而我成了给她委屈受的人,天啊!这真是没天理,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我宁愿心里烦死,也懒得理她!我一副无奈的表情,愣在那儿看着她。
万小玲低着头,说:“孟伟哥,你知道我爸怎么没的吗?”
我没说话,摇了摇头。
万小玲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我八岁那年的一个晚上,爸爸嘴唇发紫,喘气特别困难。后来,我妈找人把我爸送到了乡卫生院,可医生没把我爸救活……”她的手紧攥起来,停顿了大约五分钟,缓了缓激动的情绪接着又说:“几分钟后,我爸爸就没了,医生说是突发心脏病。回家后,我爸爸的灵篷就搭在我们家的屋檐下,但我没有出去,我蹲在炕角里哭。”
万小玲显得很紧张、很害怕的样子。我见她满脸的眼泪,拿起一块手纸递给她,但她却没有感觉到,继续说:“我从来都没给爸爸上过坟,不是我不想去,我是怕看见埋我爸爸的那个土堆,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害怕!”
万小玲哽咽住了,再也说不出话了,侧着身子趴到在沙发上,脸捂在沙发上面,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听罢万小玲的讲述,心里后悔极了,刚才不该说那句“你是没了爸爸”的话。我做了一件往人伤口上撒盐的事情,虽然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呜呜哭泣的万小玲,束手无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到了一句“对不起”,但碍于面子,或是没有勇气,这三个字在嘴边直打转,就是说不出口。此刻,我就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知道怎样劝解。
忽然,万小玲直起了身子,站了起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随后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应该是在接水洗脸。
万小玲洗净了脸上的泪痕,慢悠悠地走回屋来,这回她没有坐在沙发上,坐在了柜子旁边的凳子上,紧挨着门口——我的床对面。头仍低垂,手抠着指甲,时而还长叹一声“唉……”
“对不起”三个字,几次到我嘴边又咽下,实在说不出口,不是不愿意说,是不好意思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三个字。我犯过错,只是没有道过歉,每次犯错也没有要和爸妈道歉的想法,只觉得他们就应该这样包容我。但今天不一样,我伤害的是一个外人,没有理由不道歉。我鼓足了勇气,闭着眼睛,终于声音很大地说了声:“对不起!”
两个苦命的人
万小玲听到我说出的“对不起”三个字,突然地抬起头,表情惊讶地看着我,紧接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小拇指勾起额头前的散发,略带微笑地说:“哎……没事。其实有很多人常常问我想不想爸爸。他们一问我就想哭。”她顿了顿,像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说:“嗯……嗯……”
我见万小玲为难的样子,笑了笑,说:“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再‘ 嗯’了。”
万小玲直言不讳地问:“孟伟哥,你哭过吗?”
我停顿了几秒钟后说:“我哭过,不过都是偷偷哭的。”
我回答完万小玲的问话,有种不对劲的感觉。我对万小玲的感觉好像改变了,看着她不再紧张、反感了,反而好像还很喜欢和她说话。万小玲走进了我的禁地,我为什么没有拒绝她的闯入?我想了又想,却想不出其中的原因,只感觉又突然又自然。我们围绕着各自不幸的命运聊了起来,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屋子里慢慢地黑了。
万小玲说:“孟伟哥,也许这都是命吧!也许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让我来还债的。”
“命”,好熟悉的一个词。我得病以后有人说这是“命”,残疾了以后,又有人和我说让我“认命”,妈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认命吧!人不能与命争。”竟然万小玲也这么认为。
我在心中冷冷地一笑说:“那我呢?我上辈子是不是也做了坏事?”
万小玲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反正我挺相信命运的。唉!不说这些事了。”
我点点头:“嗯,不说了。”
万小玲转过头,看向墙上挂的时钟,突然站了起来,说:“哎呀!坏了,我还没给叔叔阿姨做饭呢!”话音未落,已跑去了厨房。
我仍在想着刚才的那句“命运”。我不相信什么命运,也不相信什么神鬼之说,因为在我患病之后,爸妈求过太多的神,每次那些神婆都说:“回去吧,我和神仙说好了,过几天孩子就能下地走路了。”
爸妈总是信以为真,回来就烧香膜拜,可结果呢?十八年都过去了,我还躺在床上,从那之后我什么也不相信了,怪只怪爸妈太穷了,没钱带我去一个好点的医院,如果去了,还会是这样的命运吗?我想也许不会,至少不会后悔没去过大医院。我现在与爸妈乱发脾气,胡搅蛮缠,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爸爸妈妈下班回来了,进屋后妈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杯白开水,一口气喝了下去。爸爸坐在沙发上,从兜里掏出了烟,抽了起来。
万小玲系围裙从厨房出来说:“叔叔,阿姨,你们先歇会儿,饭马上就好了。”
妈妈放下水杯,缓了一口气说:“小玲,不着急。”
万小玲一笑:“呵呵……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妈妈稍微休息了几分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了我的房间,把小饭桌放好。爸爸跟在妈妈的身后,也走了进来,在我床边坐下。
万小玲端着一盘炒土豆片走进我房间,把菜放在桌上:“叔叔,您先尝尝。”
爸爸夹起了一片放到嘴里,万小玲瞪大了眼睛,盯着爸爸那张黝黑的脸问:“怎么样啊?叔叔,好吃吗?”
爸爸嘴里嚼着土豆片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嗯”个不停,半天后说了一句:“好……吃!”万小玲得意地扬扬眉。
妈妈坐在我的左手边,万小玲坐在我的对面,随时准备给爸爸妈妈盛饭或做其他事情。
我端着碗,低着头,整张脸像盖在碗口上一样,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看坐在对面的万小玲。我们眼神突然相对时,我赶紧收回不听话的眼神,猛地往嘴里添饭。万小玲看着我,手捂着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脸通红。
我鼓着腮帮子,嘴里的米饭着急地咽不下去,样子很丑。我说:“不吃了。”好像和谁赌气似的,我把筷子扔在桌子上,向后躺倒了身子,但还是忍不住想看万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