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是观察水鸟的好时机,从入海口到秦山,绵延约十公里,些许滩涂和湿地余息尚存,引来不少来此过冬的鸟儿。丽日当空,便有大群的白鹭、池鹭、苍鹭,以及鸻鹬类的鸟儿光临,到滩涂上和湿地中觅食。
池鹭偏爱僻静的地方,往往站在荒寂的埠头,或者水面突出的礁石,一动不动地看着流水,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身披蓑衣的老人在那里静静悟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倘若你猫身走近了,正面看到它,就会大吃一惊。它面颊青绿,豹眼环睛,天生一副尖嘴钳一般的巨嘴。颈饰也很特别,青色和麻色的细羽一绺一绺地绞结,很容易让人想起是一堆缠绕不清的胶线,隐隐的电流要一直麻到你心里去。这副尊容,铁疙瘩一样的身子,再配上紧贴大腿的白短绒“裤头”,黄色的“长筒雨靴”,哪里是个淡然的老人,简直称得上凶神恶煞。你这时才会明白,它可是独守滩头,一夫当关,在那里“剪径”过往的鱼儿。
它的个性真个是刚强猛恶,幼年时,水埠头的围网边曾经缠住过一只,我抓住它,它也不肯屈服,把我的手背啄得鲜血淋漓。傍晚,我用绳子系了它的脚,把另一头在凳子腿上绑紧,它拼命地扑腾,一刻也不消停,上半夜就饮恨而死。
灰鸥要好看得多,它们卵圆的身子披着灰色的短绒,在海面上一边翩飞,一边温文尔雅地“晏晏——”鸣叫,看起来颇似位性情温和的谦谦君子。其实看看它们的嘴就知道了,那也绝对是一个狠角色。灰鸥的尖喙很像是插在汽车油箱里的标度杆,尖头用钳子夹住了,再扭转三百六十度,一个带着硬钮的弯钩。它双翼翩然,在水面上滑翔,忽然倾斜了身子,像掠过阵地的战斗机,偏过机翼,猛地加速俯冲下来,就会钩起一条鱼儿。有时候,它逮到较大的鱼儿,就放在围堰的石板上啄食,一嘴下去,撕起一条鱼肉,耸动脖子,三下两下就吞咽了进去。
湿地中间,布满芦苇的滩涂是鹬的天堂,它们在此优游地生活。黑尾塍鹬是招人喜爱的鸟儿,我每见它把长长的绿喙伸进泥汤中,筛糠似的抖动,引得屁股上那点黑羽不停地颤动,这就要使我止不住发笑。更可笑的倒是另一种鹬,它们觅食时,屁股始终一闪一闪地点击个不停,可惜它太狡猾,不等我近身,就远远地飞起,只留给我一个黑色的小点。三趾滨鹬是清闲的,它们总是在苇丛中停停走走,一边细心端详芦根,一边挥动针刺一样的尖喙,漫不经心地东啄上一口,西啄上一口,天知道它在啄食什么呢?蛎鹬也是难以亲近的家伙,它们异常惊觉,我只在海潮来临时看到它们在礁石畔奋力啄食,那举动就像一个考古学家,举着鹤嘴锄在岩面上敲击。我曾经想仔细观察它进食的过程,不意它在专心工作时还有余暇来察看周围的动静,海浪声那样大,它居然察觉到了我,马上停下手头的活计,把脖子伸得直直的,在飞溅的涛屑中飞走。
滩涂和湿地上,不时还有鸻的光临,脖颈上无一例外地围着一条“围脖”,白色或黑色的,甚至棕色,我想这大概就是把它们叫作“环颈”的原因吧。金眶鸻的身段娇巧,长腿玉立,三趾纤纤,它们的身影清俊潇洒,宛如要出尘脱俗一般,若非觅食果腹,它们总是从容有度,意态佻姣,我没有理由不喜欢它们。
至于鹭,无论林间、滩头和湿地,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我原来的办公楼,三面环水,一面向山,上万只鹭就在窗子对面的秦山上繁衍生息,数年来与之比邻而居,我潜意观察它们的生活习性,置身其中,我自己几乎也快要变成一只鹭了。它们带给我的欣喜,三言两语又岂能尽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