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醉酒愈发频繁,进得家门来十有八九是喝多了的。
这两年严留山添了一个毛病,即但凡喝了酒之后,便不准严绯在他面前晃,仿佛醉眼中看到的少女令他尤为生气。可这男人醉酒后偏偏死活无法把钥匙对准锁孔,每每都插不了几下就对着门一顿狂踹,以致严绯冲出来开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永远是一顿臭骂。
起初,严绯听到这些脏话只是皱皱眉。被严留山甩了几回耳光后,再听到什么样的污言秽语便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把男人扶上床的过程中也免不了又被踹上三两脚。
房门是上锁的,严留山禁止严绯进他的房间。所以每每只得把他丢在沙发上。
立侍在侧,注视眼前这个不省人事的人,少女喃喃道「严留山,你借酒浇愁,浇的是什么愁?」脾气越来越暴躁,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甚至不看自己。本就沉默寡言,如今更是惜字如金。偶尔两人四目相对,他也会立刻把视线移开。
不让我问,不问便是。频频离家,只要,你能回来。
少女蹲下身来,苍白纤细的手指拂过眼前人的面颊,指尖在细碎的胡渣上细细地磨搓「你说,你是不是……在躲我?」
……
……
「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你也能好好照顾我!」
「我经常不能好好陪你…」
「没关系,你可以很久回来一次,只要你能回来,我会一直等你。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你懂我的意思!」严留山却不说话,只是摇摇头,身影倒退着向后方飘去……
严绯从梦中惊醒。
然后她立刻发现:旁边有人!
严留山靠近了过来,严绯感觉浑身开始变得敏感,她深吸一口气不自然地憋住,脑袋晕乎乎,等着严留山的下一步动作。
良久,身旁传来一声叹息。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
「对不起…原谅我…」
「……」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走了出去。严绯坐起身,刚才的话略过脑海「你该拿我,如何是好?」严绯望向窗边,夜色灰蒙蒙的,周围寂静无声,久违的凉风拂过,夜空中没有星星。
从一早就将天空纳入口中的乌云,仿佛终于忍不住,吐出了蒙蒙细雨。平时充满活力的街道,现在却格外萧索,偶尔有一两个人在湿透发黑的路面上小心翼翼地走着以免滑倒,穿过仿佛披着薄纱的世界…
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严留山破天荒没有出门,两脚搭在茶几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烟雾缓缓腾空,扩散,再由窗口涌入的凉风席卷着带走,厨房那边传来细细碎碎洗碗的声音。
忙完厨房的事,严绯拿着前几天整理出来的阿拉伯语问题来找严留山请教。严留山教课时通常很有耐心。严绯将视线从书本上排列的字符移动到男人的侧颜再移回书本,依旧用那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你会带我到这些国家去吗?」
闻言,严留山愣了一下,从嗓子里漏出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们会去的。」严绯没听出里面饱含的意味,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点点头。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严留山从房门出来提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走到大门口换鞋。
「要走了吗?」
严留山转过身来,看到站在身后的少女,那眼神中写满了失落。他注视着她,突然伸手摸向女儿的头顶,揉了揉她凌乱的头发,「短发很适合你。」
严绯睁大了眼睛。
「我明晚一定回来。」
「好!」少女展颜一笑,眼中阴霾尽皆散尽。
「我那屋,回头帮我收拾收拾。」
严绯闻言一愣,还没等她说什么,男人已经关上了门。严绯呆站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左手边客厅尽头严留山卧房的门,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严绯走过去轻轻推开,木门发出微不可查的细小‘吱’声。房间布局普通陈设简单,床,衣柜,书桌,书柜。与自己的房间一比,只是多了床头柜和一盏床头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都没有进去过,严绯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踏进门去。
空气中有未散去的淡淡烟草味,严绯环顾四周,床铺很整齐,桌上也一尘不染,烟头和烟灰老老实实地躺在书桌上的烟灰缸里,书柜的玻璃擦得很干净。严留山平时很邋遢,除了偶尔买买自己想吃的食材带回来,家务活完全不沾手。所以眼前房间呈现出的整洁模样让她意想不到。
严绯坐到床边,伸手抚摸床单,男人残存的温度已经褪去,她有些失望,随即把头埋进枕头深深吸了口气,喜道「味道还在。」严绯贪婪地吸了很久才翻了个身仰面朝天。
‘之前门都是锁的,为什么突然让我进了?’
严绯仔细回忆着刚才男人的举动和话,越想内心越雀跃不止,再想想那天夜里那句「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对不起,原谅我。」
‘难道说……他想通了?他承认对我的感情了?’严绯猛地坐了起来。
严留山和自己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两个之间,更像是一种契约关系。只要……解除这份契约,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严绯欣喜若狂。她就这么望着天花板,哭一阵笑一阵,也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回过神来的时候似乎已过了正午了。她懒懒地趴到严留山房间的窗户上,看到楼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
刚打开门,门口的宁昊就叫道「拿着!快吃!要化了!」
严绯接过他手里举着的其中一根冰棍,笑道「这喘的。」
「那是~百米冲刺的速度!」
「哈哈,受累。」
宁昊本来在巷子里来回试他的新滑板,忽听头顶传来懒懒的声音「宁昊……」少年抬头,只见严绯趴在窗台向下望着他「想吃冰棍儿。」
于是他就来了。
宁昊看着她的样子,心里高兴,但也觉得奇怪。阿绯是那种重色轻友的典型,严留山在家的时候,自己的存在就会被她抛到九霄云外,所以只要主动喊他,一定是严留山又走了。宁昊不知道严留山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不在,所以这两年干脆养成一个习惯,有事没事就来巷子里溜达一圈儿,和贫民窟里的孩子玩,也一定在阿绯家窗下一带活动——以备随时被传唤。可惜因为前提是严留山又不归家,阿绯从来没有好脸色。但今天是个例外。
「什么日子啊?破天荒给了个笑模样。」
女孩斜眼一瞥不置一词,看起来心情颇佳。这地方常来常往惯了,宁昊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举着冰棍往沙发上一瘫,「舒服啊~」严绯也坐了下来,宁昊侧头瞅瞅她,她也瞅瞅自己,两个人竟然傻笑起来。
「唉,暑假快结束了。对了阿绯,你不打算上学吗?」
「严留山教得很好。」
「学校里能交到很多朋友。」
「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
女孩不说话。
「阿绯,其实你应该多接触些外面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不要整天缩在这么个穷地方,外面的世界有无限种选择!」
「我早就选好了。」
「……」
「宁昊,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