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严绯刚来贫民窟不久的时候,宁昊发现了她影子的秘密,出于惊吓,同时也是出于对不听自己这个孩子王的话的新人的排外心理,宁昊结合了所有贫民窟的孩子,把贞子这个外号叫响。
自此之后,严绯极少出门,并且只在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和太阳已经落山之后才会露面。但宁昊只要逮住机会就会对其欺负一番,直到有一次严绯因为贫血晕倒被送进医院。
严绯和其他孩子不同,她没有上学,所有的东西都是由严留山手把手教导,严留山似乎无所不知,称之为百科全书都不为过。就这样过了两三年,宁昊发现严绯身上开始带伤,严留山似乎对她动辄打骂,但严绯似乎浑然不在意。
随着慢慢长大,严绯渐渐发现,自己能够通过控制不安与焦躁的负面情绪,继而将影子里的长发人影隐藏起来。变得可以在白天出门了。而宁昊,也一反常态,变得和她亲近起来。
宁昊不是没有试探着问过关于「影子」的秘密,但阿绯一向对她自己的事避而不谈。
直到严留山有一次半个月没有回家。严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她没有报警,严留山曾经告诫过她:家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要报警。宁昊发现严绯接连几个晚上都站在巷口,问她也不答话,然后她开始白天也站在那里。
宁昊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诡异的「影中之人」了,因为严绯的影子恢复正常已经太久,久到他早把这件事淡忘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乍一瞥见,宁昊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只是呆住几秒钟便冲过去一把拉住她,叫道「阿绯!」。严绯转过头来,见宁昊一脸惊恐地指着地面,她低头看到影子的异状,眉头一皱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宁昊紧随其后,一路刻意踩在「影子」上,为其遮挡。
到家后,宁昊熟练地倒了杯水递了过去。严绯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
良久,才幽幽开口。
「严留山一直没回来。」
「多久了?」
「两周。」她说这话的时候,只是发出一点气音,声音颤得厉害。宁昊从没见她这样。
「他有没有……」
「什么都没有!!!」严绯发出怒吼打断了宁昊,吼声被她压低了数倍从喉咙深处猛地涌出——严留山不准自己打听他的事。
那一天,宁昊察觉出严绯对养父的感情。
也是在那一天,宁昊听严绯讲述了一些「影子」的事。
影子的主人——那个长发女子,时常出现在她的梦中。长发女子的脸看不清,似有许多话要对她说,然而发出的声音却似来自海底或是深渊,本就含糊朦胧的话语在层层回音中翻转腾挪,一个字也听不清。但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是恨。女子一步步向她走来,越靠越近,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强烈,愤怒,不甘,悲恸。最后,女子的双唇贴上她的耳朵,但每当严绯以为会听到对方凄厉的尖叫时,耳边传来的却是一个无比温柔的嗓音,可她听不清那几个字。然后严绯会从梦中惊醒,来到另外一个空间。
那是一个非常幽深且狭窄的洞底,稀薄的月光从头顶遥远的洞口射进来,周遭尸骨累累,自己就躺在这片尸骨中。昆虫爬过,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它们偶尔爬到自己身上来,咬一口,很痒,也很疼——但她动不了。
这不是梦,因为它无比真实。刺骨的寒冷穿透四肢百骸,让她周身的剧痛变得更加鲜明,她闻到血腥味。偶尔有一两片细碎的雪花从天空飘落,穿过层层岩壁掉落到她的嘴唇、鼻尖。时间慢慢流逝,严绯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它们也从融化,到不再融化。她就在那样的地方,一个人孤零零一分一秒地挣扎着死去。
死亡的过程很漫长,痛苦,悲伤,恐惧,一点一点,慢慢地,最终转化成了恨意。
微弱的生命气息从濒死的身体中缓缓抽离,意识慢慢附着在飘荡的雪花上,脱离躯体,自上而下俯瞰洞底。累累白骨中,躺着她,这张脸很清晰,就是她自己。
「我死了吗?」
苏醒时,依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周围是再熟悉不过的环境。但这种感觉在严绯看来不是「醒了过来」而是「活了过来」。然后习惯性地抹一把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的脸,每每如此。
两天后,严留山回来了。他没有向严绯交待什么,严绯也没有问。只是说「走前能不能留下足够的钱。」严留山回了一句「事出突然。」自此,严绯便从严留山留下的零用钱数额来判断他要离开几天,即便出现偏差,也顶多只是两三天。
那之后,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严绯不再刻意压制情绪,不高兴时「影子」就会窜出来,而宁昊也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严绯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能够回答。